正文 道瓊斯說:你去看看,我家有多窮(1)

道瓊斯是一個人自封的名字。道瓊斯的真實姓名叫董安凡,卞銀朵的兒子。

父母瘦小,董安凡便瘦小,自小就是,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生性好動好玩好說,跟父母誰都不太像的。這之中,他的好說是更加突出的,從小,他的話多,是在家裡家外都有名的。在家裡,對父母,他認為什麼新鮮的事都會滔滔不絕地搬出來,說起來難以停住;和院子里的小朋友們玩,只有他的嘴巴是閑不住的,看到什麼說什麼,一說還會扯遠了。在學校,課間同學扎堆在一起,他的話最多,說什麼話題,他都是積極搶著說,絕不落後的。其實他好說的背後,不是他有多麼強的表達慾望,是他天性喜歡說話罷了,喜歡說,就能說,本來是平淡無味的一句話,一個事,到了他嘴裡,就能形象百出。他愛說,嘴也甜,家裡來的客,不管是生人,還是熟人,他都會主動地上前打招呼,很甜地「叫人」,並跟著話就來了。

愛說的孩子一般都是愛吹牛的。因為要不停地說,他們就沒話找話,沒事找事說,之中除了會重複說(啰嗦)外,不由自主地會編進很多無中生有的故事,說起來,就有了靈感,故事會被無邊際地擴大、抬舉。董安凡也不例外。說人說事,中間添油加醋是經常的。董安凡最愛向同學提的,是母親「卞」姓家族中那些有成就的人。董安凡不像表姐卞歡,說起那些有了「地位」的親戚時,躲著不提自己的父母;董安凡恰恰喜歡搬出父母來一起說,說的時候就不自覺地吹噓了父母,說的意思是想說父母也是不一般的。比如,他說四姨卞銀薿時,就說自己的母親長得和四姨差不多的;提到老闆大爺卞金榮,他會說自己的父親也是差點去開了餐館,只不過父親更喜歡他的工作,最終放棄了。同學就會問,他的父母是幹什麼的,吹勁上來,董安凡信口就說,他父母都是單位的大幹部,很好的工作。吹噓父母的意識並不是會說會吹牛時就有的,是他上了幾年的小學後自然養出來的。那時,他懂得了虛榮。虛榮是環境給予的,不需要人來教授。概念清楚了,虛榮心就有了。

孩子的吹牛是本能,不是用心醞釀的設計,它是一種當時需要的「口癮」和「心癮」,過罷癮就過了,回頭去找說過的話,就找不回來原來的本色了;話就說成了另一種臨場的發揮。這也是他們說的時候不想後果的。所有的話吹罷之後自然是經不起檢驗的。董安凡吹歸吹,只要同學去過他的家裡,見過他的父母,同學就知道他是吹牛了。他面對同學的質疑很從容,辯解也是張口就來,比如會說母親樣子長得好是以前,不好看是後來變化的;見過父母穿了印有「清潔」字樣的工作服,董安凡會說父母單位的幹部也要經常參加勞動,幹部沒有工作服,自然就會穿工人的工作服。他們是小學生的腦子,腦子都簡單,他吹得離譜,同學們信得也離譜。最終,還是會半信半疑了他嘴上說的。

他既然吹牛父母是幹部,就要像個幹部子女的樣子。像幹部子女的最明顯標誌應該體現在穿得好和手裡有比別人多的零花錢上;穿得好,零花錢多,就意味著做幹部父母的工資高,工資高,家庭條件自然要比普通人家好。懂了虛榮的董安凡就是這樣想的。他的虛榮沒有受到父母的批評,尤其是母親卞銀朵,還高興他對同學的吹噓。兒子能把她說成大幹部,卞銀朵心裡就有了種自以為真是的感覺。她再平凡,也是心氣不一般的人,本來她從小心理上就是個低不就的人,高不成那是沒辦法的事。兒子的虛榮也是她的虛榮。父親黑子心裡是不支持兒子的「胡說」,自己和卞銀朵,樣子上看都看得出來是幹什麼工作的人,覺得兒子那麼跟人「吹」,是叫他沒有臉抬頭的。但是,他害怕老婆,卞銀朵怎麼表現,他表面上沒有直接的順應,也只能以沉默表示順應了。

卞銀朵支持兒子的虛榮,付諸行動。在給董安凡花錢上,她是不猶豫的,兒子說穿什麼樣的衣服、褲子、鞋子在同學中是屬於上乘的,她就給兒子買什麼樣的;兒子說手裡有多少零花錢才像個幹部子女,她就給兒子多少零花錢。除了要大方地給兒子花,卞銀朵自己本來就是個喜歡吃好,穿好,不懂節儉持家的人。這樣,她和丈夫黑子本來工資就不高,這樣「大方」地花錢,每個月她和黑子的工資和獎金都被花空,再沒有存過一分錢。有時,都熬不到發工資,錢就被花沒了,就只好從過去存下來的存款中「貼補」。那些存款也就只有幾千塊錢,其中有一千多塊錢是兒子每年得到的壓歲錢。黑子操心想未來,對卞銀朵說這樣大手大腳地生活是危險的,將來拿什麼供兒子上大學呢?卞銀朵就說還早,等兒子到了高三的時候,他們再好好存錢,一年隨隨便便就能把兒子一年的花費存出來了。黑子說她想得容易。卞銀朵就說不行了朝我爸我媽和你爸你媽要。說著就舉出了幾個同事的父母總是為兒女貼補的例子,說花父母的錢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還沒有等到董安凡上高中,卞銀朵和黑子就提前向他們各自的父母伸手要錢了。1994年,卞銀朵和黑子先後下崗。他們的突然下崗令董安凡的幹部子女身份沒有辦法維持下去了。這一年他上初中二年級。父母下崗後,母親卞銀朵對兒子不客氣地說,今後一分錢零花錢也不能給他了,他在家能吃飽喝足就不錯了。董安凡說他這樣的話,就會被同學識破身份的。卞銀朵像換了個人似的,破口大罵道:呸!你爸你媽現在都沒有飯吃了,你還當個狗屁幹部子女!董安凡瞬間就感到了家裡經濟情況的嚴重性了。之前他還以為只是稍微下降了點罷了。沒有了零花錢,董安凡也會說,他對同學吹牛說,他已經吃膩了玩膩了,對買什麼都沒有興趣了,所以,他就不需要手裡有零花錢了。

卞銀朵和黑子下崗後,他們每人每月只能領到一百元的生活補貼。卞銀朵的父母每月給女兒貼補二百元,黑子的母親是家庭婦女,沒有收入,他父親是退休工人,退休金才有五百多塊錢,就只能從牙縫裡省出一百元給兒子貼補。卞銀朵不平衡也不能奈何,婆家的情況擺在那裡的,罵只能罵自己找了個沒本事的丈夫了。他們沒有一技之長,再找工作是難的,因為有父母的貼補,他們找工作的心也不迫切,有點慢條斯理的。沒有工作,他們就在家,一天天晃悠過去了。

一家三口,每個月有五百元的生活費,比原來卞銀朵和黑子的基本收入只少了三百多塊錢。按理,省著點花是夠的。可卞銀朵依然不省,想吃什麼了,還是去買,絕不委屈自己的一張嘴巴的。每個月都是入不敷出。然後,又是動存摺上的錢。存摺上的錢越來越少的時候,他們真正要用大錢的時候來了。一年後,單位的住房實行了商品化,他們的住房在規定時間內,要買下來的,否則就得給人家騰房子走人。他們的房錢是一萬二千多元。這數目不算大,但對他們就是一筆大數字。他們的存摺上,這時只有不到三千塊錢,那九千塊錢就要借了。黑子家那邊的親戚都是吃死工資的,指望不上他去借的。借的任務就落在卞銀朵身上了,這樣也叫她在黑子面前越發牛氣的。卞銀朵家族這邊不乏有錢的人家,錢是好借的。但親兄弟都要明算賬,她就是向誰借,也是借,早晚還得還。「債」是叫人鬱悶的。

卞銀朵向五叔卞金榮借了一萬塊錢。交了一萬二千元的房錢後,家裡的存摺上只剩了一千多塊錢,等於只有兒子董安凡的壓歲錢了。有了債,存摺上又快沒了錢,卞銀朵和黑子不得不急切地要去找份工作了。卞銀朵先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澡堂賣澡票。黑子瘦小,作為男性,身體條件太差,連卞銀朵的二叔卞金利都不看在親戚的面子上要他,外面的公司更是不會要他的。沒辦法,五叔卞金榮以同情的姿態叫黑子去他的合眾酒樓,作為茶童先干著了。他們有工作幹了,他們父母的「貼補」也就撤了回去。雖然他們當臨時工的錢比不上正式工拿的多,但卞銀朵和黑子每個月都有原單位的生活補貼,這樣彌補下來也就和以前的經濟狀況差得不多了。差不多,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花錢,得盡量節儉著用,他們有一萬塊錢的債呢!而且,兒子董安凡已經上了高中。上了高中,給學校交完了學雜費,他們存摺上的錢基本乾淨了。他們真得老老實實再存出些錢了。

一想到存錢,卞銀朵就覺得痛苦,她想,他們掙的那點錢本來才夠維持正常的開銷,再勒緊褲腰帶,他們的日子過得該有多窩囊!黑子就勸她,說誰家過日子錢不都是一點點省出來的。卞銀朵聽他這麼說倒更加牢騷滿腹了,怨自己嫁了他才淪落到如此地步的,倒霉透頂!黑子也不像以往,反對的心聲放在了心裡,他說:不找我,你就能找上好的了?雖然他聲音聽得平和,但卞銀朵接受不了他的還嘴,破口大罵起來:滾,你現在就滾!你和你們家都是一副窮酸命,我稀罕你是王八蛋!我們卞家有本事的人多了,誰都會高看我們卞家的!我找個好的給你看!她的聲音喊起來尖細,很刺耳。黑子見卞銀朵厲害的架勢,立即就嚇退縮了,低頭再不敢多說一句話。卞銀朵這麼罵出來之後,驕傲的同時,心理上也有了依賴。她想,既然卞家的人與自己是一體,她依靠著也沒什麼不妥;五叔有錢,她何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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