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卞玥說:我已經不相信男人了(1)

卞烺被判了刑,他的生活是落下了幕,定了格局。這種結果,令父母悲嘆。在他們看來,社會生活和他們個人生活表面上再改變,社會再怎麼發展,都不能動搖他們最根本最本質最終結的要求和希望,進入傳統。傳統是主流,他們希望的傳統,就是他們家庭生活的最終理想,要全家圓滿。他們和孩子一起生活的時候要圓滿;孩子成了家,他們的家也該是圓滿的;照著走下去,承上啟下,都要圓滿的,圓滿是活著和過日子的終極目標。現在,兒子卞烺已經退出了圓滿,再嘆息都是無法挽回了。少了一個圓滿,期待後面的孩子能圓滿,希望就給了卞玥和卞諝。

卞玥懂事,報考師範大學,是為家裡的經濟條件考慮的。師範大學免收學雜費,還有高於其他院校的生活補助費等優惠條件,對卞玥都是誘惑,她心疼父母養他們三個孩子的辛勤勞苦,就想回報他們,她想,父母能夠供她上到大學,她已經非常知足了,為父母著想是本該的。這方面與哥哥相比,就顯出了她女孩子的心細心軟與算計。她覺得她為父母節省了錢,就是孝敬了父母,她的心裡有一些自豪。其實,以她內向不善於表達的性格,是不適合上師範院校的。師範大學培養學生,是以將來做教師為主,卞玥是不適合做教師的。她沒有口才,不善言辭;她矜持,羞澀,像母親,她臉色立不起來。沒有臉色,將來怎麼管教得住學生呢?這些,卞玥填報志願前都沒有考慮過。她只考慮著怎樣為父母節約金錢,做出她能做的貢獻。父母這方面沒有絲毫經驗,一竅不通,以為學什麼就能成什麼。她報師範大學,就叫她報了。

培養教師的師範大學的確有他們的特殊培養手段。學校的學生,都有試講課,是專門鍛煉學生上台講課的。這裡面講授了作為教師在台上要保持怎樣的行為、語言、姿態和講課的技巧,這不是講講而已,是學習和實踐相結合的,還要模擬演練,每個學生都要「上台」表現。那種時候,卞玥就非常緊張,還沒有輪到她上場,手心裡已經燒熱,快要滲出汗了。到了「講台」上,她站在那裡,腿骨發軟,真是想要一頭栽倒了事,叫所有的在場人員看不到她吧;她發出的聲音微弱無力,還有些顫抖,叫同學老師們聽得既費勁又發麻;她經常話語續斷、磕巴,一句話,被分成了兩半甚至幾半說,扭曲了話語的原意;她的臉色會因為緊張而燒得通紅,兩個略微鼓脹的腮幫子,擴大了顯示程度,叫人的注意力不自覺地就留意到了她的臉上。她的拙劣表現,每一次都是上一次的翻版,沒有因為增加了鍛煉,就有所改進。因此,試講成績,她總是不能合格。畢業了,她沒有被分配進學校當老師,她上的是歷史系,就被分到了博物館。

與哥哥卞烺在學校的活躍突出相比,卞玥在大學的四年幾乎是平靜無聞的,她的各個方面都很平淡:學習、長相、性格。她不像哥哥卞烺,對將來有目標,學慣用勁,積極表現。卞玥對將來的預期是,大學畢業就很好了,就沒必要拼死拼活地再去爭取什麼了。所以學習的勁頭比不上了中學時期,中學是有考大學的目標推動,不用功就淘汰了。她的長相是平淡的,女孩子長了個父親樣子的面容,不生動不美麗,別人對她的樣子沒有驚喜、驚嘆和注目,她的表情便是尋常安穩的。她性格的矜持羞澀,造就了她對什麼都沒有過分、過多的激情和熱情,是什麼,怎麼了,她都不大驚小怪,一驚一乍的。假如是同學們在驚聲歡呼的時候,她不過就是抿嘴笑一笑而已,不以為然的樣子;她吃到再香的食物也只是淡然地點點頭,不會像有些同學大叫「好吃」,表情跟著就誇張了起來。

她這樣看什麼都淡然,帶動不起來的,她和同學們的關係也就淡然了。她不親近同學,同學也不親近她,她和每個同學沒有矛盾沒有隔閡,沒有和誰衝突過,與他們保持著淡然的感情,男女都一樣。她不生動,沒有同學欣賞注意她,在集體中,她的表面形式看著獨立於一旁,其實她的內心沒有拒絕的態度,同學怎樣,她只跟著走,乖巧似的,也就不會得罪人。她只和一個女生關係算是近乎一層,她們一個宿舍,性情投緣,就經常地挨在一起。她們兩個在一起,好像是一個人似的,她們脾性相同,不愛說話,表情內斂,她們的互相靠近,就是緣於她們相同的淡然氣質。

和哥哥卞烺一樣,大學的三年間,卞玥沒有談過男朋友,但不談的原因與哥哥截然不同,哥哥是進入大學校門前就想好的,自己制定了「不談」的計畫,後來也是眼光高,沒有看上的。卞玥不同,上大學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進入大學,她看到了「戀愛」景象,當時心裡有一些觸動,很快又覺得那些跟自己有點無關聯,好像自己不需要戀愛一樣。她的生活該怎樣就怎樣,一步一步走吧,反正年齡還算小,沒有必要著急。她不考慮「戀愛」問題,心思自然不在那上面,看所有的男生心靈單純,像中學時候一樣,不抱任何美妙幻想的。她不想,自然沒有期待哪個男生向她射來丘比特之箭,也不幻想。她各方面的平淡,以及她的淡然姿態,也沒有吊引起哪個男生想她的情懷。就這樣三年過去了。三年里,同級同系的女生不知不覺一大半有了男朋友。有的男朋友數不清,沒有男朋友的女生屈指可數。這個時候,她又有了觸動,雖然她內心並沒有真正嚮往,她個別獨立著,但她覺得,就像她站在試講台上,抹不開面子。難堪了。

四年級上半學期開學不久,就有一個男生追求起卞玥來。這和堂姐卞銀薿的出名緊密相連。卞銀薿沒有出名前,就有一些同學知道了卞玥有個做演員的堂姐。卞玥自己從來沒有說明過,是她那個要好的同學陪她去話劇團找過一次卞銀薿。那個同學見過卞銀薿後,為卞銀薿的漂亮和與卞玥的差距有些驚奇,就私下裡跟其他同學提起了。職業演員在學生看來有些新鮮,加上卞銀薿被那個同學說得漂亮異常,有時就成了話題,一傳下來,全班同學都知道了。卞玥表面和心裡都是淡然的,堂姐和她是一個家族的人,常見常看的,堂姐對她從來沒有什麼新奇感的,對堂姐她便始終不新鮮。她天生淡然的性情,新奇新鮮的對她都不會過於刺激,更不會因此動聲色了。卞銀薿出名後,同學們議論得沸沸揚揚,傳得厲害,全系都知道了卞銀薿是卞玥的堂姐,卞玥就被人廣泛認識了。就這樣,一個與卞玥同級同系不同班的男生慕名來到卞玥身邊,主動和卞玥交往起來。男生長得好,皮膚白,瘦高。男生自稱他是個影迷,非常喜歡卞銀薿主演的電影和卞銀薿,說卞玥是卞銀薿的堂妹,他就對卞玥有了一種特殊的感覺。卞玥以為他是看上了自己,是來追求她的,心裡一陣歡喜,想她就要加入有男朋友的女生行列了。

男生隔三差五就約卞玥出來一次,像談朋友一樣,他們散步,聊天,有時,他還像男朋友似的,給卞玥買零食吃。幾次之後,男生提出,作為影迷,他想要親眼見見卞銀薿。卞玥沒有猶豫就同意了。見了卞銀薿,男生如願地得到了卞銀薿的簽名照片。末了,他還要了卞銀薿所在劇團的電話。半個月後的一天,卞銀薿給卞玥打來電話,用質問的口氣問卞玥,那個男生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卞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快是了。她口氣不肯定,是想男生還沒有正式向她表達過什麼。卞銀薿生氣地說了一件叫卞玥感到震驚的事,說那男生給她打電話,想叫她給他介紹一個演員女朋友。她埋怨說卞玥看上的是什麼人啊。卞玥被驚得啞口無言。過後,她嚴肅地找到男生質問,男生一臉無所謂,笑著問她,說:咱們什麼都不是,你沒有權利管我吧。卞玥氣,卻又說不出理由,便小孩似的甩出氣話,說:找演員你想得美,我姐才不會給你介紹呢。說完,就轉身走了,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沒想到,男生在後面以牙還牙地說:就你長那樣,誰會找你!卞玥停下,扭頭看男生,像母親的脾性一樣,想要厲害卻拿不出厲害的氣度。男生翻了下眼,就走了。卞玥眼裡裹了一圈的淚。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卞玥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外貌來。之前,她好像從來沒有留心過自己的長相。她長得是什麼樣?閉上眼睛好好地想一想,形象一片模糊。她可以清晰地浮現出父母的樣子,哥哥的樣子,弟弟的樣子,堂姐卞銀薿美麗的樣子,還有家族中許多人的樣子以及個別同學的樣子。不僅是樣子,許多人的儀態、習慣動作,她都能隨著樣子就連接了起來。她心細,怎麼就沒有重視過自己的樣子呢?她站在鏡子跟前,仔細地端詳起自己來。在她臉上最突出的是兩個有點鼓的腮幫子,永遠像是生氣了的臉色。這是典型的標記,爺爺傳下來的。可是,它長在家族中男人的臉上,看著正常自然的,甚至更增加了男人的力度。但長在女人的臉上,刻板、木訥、生硬、粗糙,還有些鄉土味的,沒有一點可取的味道。然後,是她的眼睛,單眼皮的眼睛,冷漠麻木的樣子,沒有和悅與親善,與她的內心多麼的不配合;她的鼻子,不算塌卻也不高挺,本分傳統普遍的樣子;她的嘴唇,又薄又小,看著機動靈活的樣子,卻是拙嘴笨舌的,另外,與她寬厚的臉盤有些不搭調;還有皮膚,一個女孩子的,膚色沒有隨了媽的白,是典型的黃皮膚,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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