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篇 葉秀珠說:怪我嗎?怪你(1)

有了跳舞的愛好後,每天下班回來,家裡的晚飯都是由卞金武做了。葉秀珠也一改以前挑剔的口味,卞金武做什麼,做的味道合口不合口,她也顧不上說了,她的勁頭都用在了奔赴舞場上。卞金武做飯的時候,她就扎在正屋,對著鏡子洗臉、化妝、換衣服,衣服都是要從里換到外的。換衣服前,端來一盆溫熱的水,脫下來衣服後,她要用毛巾將身體擦上一遍。在單位上班多少都是要幹活,即使沒有干過什麼活兒,在單位四處流動著塵埃的環境中,她覺得身體里也是吸進了塵埃,怎麼也要將表面擦擦的。換好衣服,化罷妝,等丈夫做好飯,隨便地扒上幾口,她精神頭十足地出發到舞場去了。

葉秀珠去舞場,是被住在一個院里干臨時工的女青年帶起來的。女青年的丈夫和葉秀珠一個車間。女青年長得不算漂亮,卻是十分地好穿好打扮,她穿的衣服總是鮮艷奪目,臉上濃妝重彩的。據說她們掙的錢,一半都是叫女青年買穿買用了,吃上他們十分將就。雖然女青年的打扮在葉秀珠看來有些俗氣,但她們一樣地愛收拾,也算是有共識了,女青年到車間找丈夫或在院里碰上葉秀珠,她們說上話,就說起了穿衣打扮的心得,兩個人就算能聊了。一天,再碰上女青年的時候,女青年是去舞場,說起來,女青年就攛掇葉秀珠回頭也去吧,葉秀珠就說「行」,下次就跟著女青年一起去了。慢三、慢四,她在上海上技校時就會跳,這幾年在單位的聯歡會上,她偶爾也跳過,所以,初去舞場,她並不生疏。被人帶上跳幾次,舞步就更嫻熟了。在舞場,她的風姿引人注目,很多人喜歡與她跳舞,有男有女,被人圍著,總會獲得榮耀感和愉快感。去跳了半個多月,她就上癮了,一天都不想落掉的。去舞場跳舞,在她是最充實的事。不知不覺間,她成為了舞場上的老舞客,也是雷打不動的固定舞客;她從平房跳到了他們搬進了樓房,從女兒卞銀瓛上高中時,跳到了卞銀瓛去上大學。

卞銀瓛上大學後,家裡就剩了葉秀珠和丈夫卞金武,單獨和性情乏味的丈夫待在一起,葉秀珠覺得十分無聊,去舞場就是她最佳和唯一的興緻了。舞場離家裡不遠,騎自行車十分鐘就到了,去很方便。每次去舞場的路上,葉秀珠的精神都是十分的振奮,白天上班的疲勞一掃而光。她一走,家裡就剩了卞金武一人,卞金武收拾、洗罷碗筷,就打開了18英寸的電視機,坐在沙發上,先是認真地看「新聞聯播」,然後注意天氣預報,之後就找一些他可看的節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他是邊看邊等葉秀珠了。舞場開放兩個小時,十九點開始,二十一點結束。一般,葉秀珠在二十一點半左右就回來了。假如二十二點鐘,葉秀珠還沒回來,他就自己收拾著睡了。他不用擔心什麼,因為葉秀珠回來晚過,說是去某某「舞友」家裡坐了會兒。葉秀珠在跳舞當中認識了很多「舞友」,男女皆有。她與這些舞友,在舞中相伴,舞外就成了朋友。隨著熟悉程度的增加,可以相互信任地來往了;她今天去這家坐,明天去那家看看的,越來越是常有的事了。除了葉秀珠去別人家,她有時也會帶人上家來,來的人自然都是女同志,曾經有過兩次,葉秀珠帶來的女同志,和她聊得起勁,聊晚了,索性就住在了她家裡。為此,卞金武去了女兒卞銀瓛的屋睡,雙人床讓給了老婆和那女同志。

這一天,葉秀珠又是到了二十二點還沒有回來,卞金武又是先睡了。半夜,他醒過來要起夜,起來後發現自己的旁邊是空的,葉秀珠還沒有回來!他一激靈,立即擰開床頭燈,從枕頭底下摸出手錶,一看,都快到凌晨一點了。老婆可是從來沒有這麼晚還不回來的。老婆每次回來晚了,第二天,他一問老婆,老婆回來的點都是沒有超過二十三點。他每天都會在零點左右起一次夜,睡之前老婆沒有回來,他起夜時就見老婆躺在了身邊。現在,他擔心又焦慮的。上罷衛生間,他連忙穿起了衣服,拿上手電筒,出門了。他忐忑不安地想,老婆是不是出了事啊,被車撞了,還是遇上壞人,遭打、遭搶了?還是出了什麼其他意外?路上,他心跳得厲害。他腦子一片亂,也沒有個條理的思路,麻木地向舞場去了。一路上,他左看右望的,期望能看到老婆的身影。到了舞場,也沒有看到老婆。舞場是在區電影院內的一個文化活動室,電影院是在一條服裝街上,這裡沒有路燈,已是一片漆黑。手電筒發出的一團黃色光束,跟著他人鬼火似的跳躍著。卞金武有些打寒戰,但老婆的重要給了他膽量,他所走之處都用手電筒照了個遍,幻想能夠發現老婆。他走到了文化活動室門前,也沒有找到老婆。他心裡冰涼而恐懼默默在心裡喊著:老婆,你在哪裡啊!木訥了一陣,他腦子一轉,突然想到,老婆可能是去誰的家裡,聊晚了,就住那兒了;人家來他們家住過,老婆同樣也會住到人家嘛。這樣一想,有些釋然,抬步向回走了。「結果」給他了情緒,他幽默地想:自己是出來夢遊了一趟。

第二天凌晨,不到六點,葉秀珠就回來了。果然說是住在一個女舞友家了。卞金武一邊起床穿衣,一邊笑著說:我猜到了,以後再晚了,就住人家吧,省得路上不安全,出個啥問題。說著,就扯出了他昨天晚上的胡思亂想和「荒唐」舉動來。葉秀珠在換著工作服,淡漠地說:你瞎想那麼多,是想咒死我吧。卞金武忙說:哪兒能,我是擔憂。說著,討好地笑笑,接上說:下次,我決不胡想了;你那麼好,老天爺都會保佑的。葉秀珠看著丈夫的憨態,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表情,說:快起床吧,我去弄早餐。說罷轉身去了。葉秀珠很少主動去弄早餐,卞金武受寵若驚地「唉,唉」兩聲,加快了起床的動作。他的心情是好透了。

這天是周末,吃罷晚飯,葉秀珠又像以往那樣要去舞場了。走到門口,她不看著卞金武,看著門說,她晚上可能又不回來了,明天是星期天,她也許會在人家待的時間長一些,叫卞金武午飯不要做她的那份了。卞金武「唉」了聲,跟著說了句,能回來就回來吧。口氣中有些哀求似的。他心裡當然希望老婆周末能在家陪著他過的。葉秀珠猶豫地「嗯」了聲,聲音很小地說:我盡量吧。最終,這個周末葉秀珠還是在別人家過的。這個晚上,過了二十二點,見老婆沒有回來,卞金武沒有像以往,起身準備睡了,他關了電視,坐在沙發上,眼睛有些獃滯;屋裡一片平靜,他感到自己是極其的孤獨。他多麼希望聽到老婆上樓的腳步聲,然後是敲門聲。他想,要是老婆回來了,他一定要放開自己,用勁地抱一抱老婆,他都多久沒有抱過老婆了?這個夜晚,他的思緒紛雜,像世界要走到了末日似的,叫他難以控制想像。他又想,老婆這時一定是正和舞友聊得高興呢。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落寞地想:一家人過的是兩種生活啊。

葉秀珠不但沒有回來吃中午飯,晚飯都沒有回來吃,她回來的時候已是跳完了舞。回來後,解釋說星期天在那舞友家,舞友又約來了幾個舞友,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又切磋舞技的,時間就不知不覺過得很快,直接就一起去舞場了。她說的時候,眼睛從不去看卞金武,眼光遊離到四周。卞金武一邊聽,一邊「噢」著,明白又理解的樣子,沒有一點兒埋怨的意思。卞金武想,之前跳了三年的舞,老婆也沒有在哪個舞友家裡住過,現在,老婆已經連著兩個晚上,一個白天都沒在家過,是破天荒了,後面應該是很少再去人家過夜了。他越這麼想,情況卻越是反著來,葉秀珠是隔上一天,就不回來了,這天說去張三家,另一天就說去李四家。到了周末,更是不回來了,又說周日要去某個舞友家聚會,中間就不回來了,他們直接一起去跳舞了,跳完舞就回來。這中間,卞金武當然也會有過疑問,說又沒什麼要緊的事,聊上一會兒就回來,不用老是要住在人家。葉秀珠依然眼睛不看他,口氣卻是耐心的,說:回家也是睡覺了,幹不了什麼事的,睡覺在哪兒睡都是一樣,睡在舞友家,總是有聊的話,想說話,怎麼能說完呢。回家睡到床上,我想跟你說會兒話,你聽不了幾句,就睡死了。我躺在你身邊也是多餘的。情況是事實,躺進床上,卞金武很難有其他的興緻,他的神經總是身不由己地就投進了休眠,很快就能進入夢鄉。卞金武說不出來話,心想,老婆的話是要反著理解的,她那麼說,是老婆嫌他多餘了。他就是這麼個人,老婆又是和他性情那麼不同的人,誰也怨不得誰,誰也就不能管誰了。他低聲說:我只是說說,不管你。

卞金武不「管」了,過了幾天,葉秀珠反倒又像以前那樣,每天回來睡了。而且,她每天下班回來,表現殷勤,會主動伸把手幫著丈夫做飯。卞金武想老婆是又回到從前了,心裡樂滋滋的。有一天,葉秀珠又帶回來了個女同志。卞金武給她們讓地兒,自己到女兒卞銀瓛的屋睡去了。半中間起夜,他聽到大屋裡老婆和女客人的開心笑聲。他好奇,門在床邊,他隨手就拉開了門。大屋就在旁邊,屋裡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女客人帶著笑聲說:你是把我當常科長了吧?

葉秀珠說:沒有。

女客人還帶著笑聲,說:沒有,咋抱住了我?

睡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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