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為情而慟

連續幾天,陰魂不散的明英又在旗杆巷附近晃悠,王秋不甘示弱帶著兩名侍衛從他面前大搖大擺經過,見侍衛腰帶上佩著太子府標記,明英不敢動粗,換了副笑臉上前道:

「王先生在太子府高就?」

「混口飯吃罷了,免得在街上走路都被抓。」

「以前都是誤會嘛……王先生近來很少到貝勒府走動?」

王秋不客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嘿嘿嘿,昨天我託人到貝勒府求親,宇格格答應考慮考慮,」明英湊近他笑中帶刀道,「以她的脾氣肯答應考慮,說明好事將成,這節骨眼上我可不希望有人搗亂。」

王秋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停頓片刻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搶不走;不是你的再爭取也沒用。」

「嘿嘿嘿,本軍爺相信事在人為!」

明英扔下這句話後扭頭就走,走了七八步後又轉身惡狠狠道:「要是敢壞軍爺的好事,管你有什麼後台,軍爺絕對不會罷休!」

看著他的背影,王秋聳聳肩。

沿著大街一直向南,不知不覺又來到洗馬橋——上次邂逅盧蘊的地方,交談之後他便被明英捕入天牢。緩緩上橋,腦中閃過盧蘊接二連三的警告,又想起曾經的柔情蜜意,心頭閃過陣陣迷惘。他至今都沒搞清,這個冷靜、超然卻又神秘莫測的女孩究竟在想什麼,一方面她寧願為自己放棄一切,另一方面下起手來卻不留半點餘地。

她口口聲聲與解宗元在做「一樁大事」,還有什麼比操縱會試更嚴重的事?

過了洗馬橋,前面不遠便是大理寺,心裡一動,信步從側門進去,求見評事詹重召。守衛見侍衛是太子府的,不敢怠慢,快步到裡面通報,不一會兒又匆匆出來,壓低聲音說詹大人好幾天沒來衙門,同僚們正議論紛紛,不知出了何事。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王秋趕緊打聽詹重如的住址,到附近借了幾匹馬急馳而去。

詹重召私宅位於什剎海衚衕,不遠便是格局莊嚴、布局精巧的恭王府,附近有前海、後海、西海三個風景優美的湖泊,與鐘樓、鼓樓遙相呼應,歷來為朝廷重臣大員私宅聚集之地。詹重召不過是大理寺右評事,在高官雲集的京城根本不入流,卻也在這種黃金地段購地置房,實屬罕見。

叩響門環,悠長的聲音傳了半天都沒回應,王秋幾乎可判定詹家與慶臣家,以及差點出事的陳厚家一樣,遭秘密抓捕轉移了!

「我們進去看看。」

兩名侍衛猜到王秋的想法,主動請纓,然後藉助牆邊大樹,在樹枝上一搭、一盪,身體輕飄飄越過牆頭躍入院里。隔了約半盞茶工夫,兩人又從牆頭翻出來,搖頭說半個人影都沒有,屋裡沒有打鬥、掙扎或行竊翻箱倒櫃的痕迹,爐上溫著水,衣服也晾在衣架上,幾間屋子床上的被子都凌亂不堪,床腳散落著各式鞋子,說明全家人都是在夜裡,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人擄走。

與陳厚的遭遇如出一轍。

王秋在門口踱了兩圈,突然想起綿寧說過詢問大理寺等衙門是否知道慶臣全家失蹤之事,自己隨即說逼死慶臣的與抓捕陶、王是同一伙人,同時詹重召親口承認負責此案,建議找詹重召問問。綿寧未置可否,事後偉嗇貝勒解釋大理寺屬八王爺管轄的範圍,太子投鼠忌器不想撕破臉。

由此看來,對方也想到這一點,為防患於未然提前下手斬斷線索。

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旗杆巷,卻有一頂轎子堵在家門口,轎夫上前作揖說董先生有請。王秋略一沉吟舉步上轎,兩名侍衛想跟著,轎夫委婉地制止,說董先生的規矩是每次只見一個人。

還是雙開銅門,還是一對貔貅,還在夾巷裡那座精巧幽靜的別院,董先生還隱在珠簾後。

「在下見過董先生。」王秋拱手道。

「你第一次來時說了假話,」董先生說,「整個京城無人敢在我面前撒謊,你是第一個,這是個不好的先例。」

王秋趕緊解釋道:「董先生誤會了,在下來京的目的確實是為三年前那場賭局而來,至於仇家,想必董先生已經知道了,他叫解宗元,爵門高手。」

「這是障眼法,你真實意圖不是他,」董先生聲音漸漸嚴厲,「你在調查賭榜之事!」

「在下實在不知義父的案子竟然涉及地下花會,更涉及賭榜,在下自幼蒙義父教誨,都要求遠賭嫖,近書畫,實在難以想像義父會……牽涉其中。」

「因此你打算深挖到底,抓到引誘你義父下水的人,甚至要解救你義父出獄,對不對?」

「在下自幼喪失雙親,幸虧義父收養並視如己出,是在下的再生父母,倘若在下坐視不管,與禽獸何異?請董先生見諒。」王秋誠懇地說。

董先生沉默片刻,嘆息道:「王先生調查地下花會和賭榜以來,京城死了不少人,失蹤者更多,我不想看到這種局面。」

王秋心念一動,壯著膽子試探道:「在下明白,因為會試即將開始,董先生是擔心影響賭客們壓押?」

「王先生問得太多了。」董先生不悅道。

「在下惶恐。」王秋低頭道。

又沉默了好久,董先生道:「三個月期限將至,然而王先生已入太子府幕下,單憑十三家賭坊甭想趕走王先生了。」

「慚愧,主要是在下頻遭意外之災,不得已想出的防身之道。」

董先生嘆道:「是啊,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京城確實殺機四伏,動輒便有血光之災啊……可是,王先生到底怎樣才肯離開京城?」

王秋十分驚訝:「董先生……」

以他的精明當然看得出董先生試圖跟自己談判——只有地下花會才急欲他離開,換而言之董先生或許才是解宗元背後的大鱷。面對董先生這種深沉而又危險的人,王秋知道,最好的策略並非急於開價。

「還記得上次我出的題目嗎?」董先生突然岔開話題,「小賭怡情,中賭為財,所以我讓王先生結合賭術之上乘來考慮什麼是大賭,如今有答案嗎?」

王秋深思片刻,道:「董先生的問題,以在下的閱歷和水平,上次確實難以回答,然而後來遭遇的牢獄之災以及一連串變故,體會到行走江湖難以接觸的層面,在下另有感悟,得已跳出原有窠臼,從更廣闊的角度思考賭術。何為大賭?在下以為賭技賭藝到達賭門弟子精修的境界,已無法享受博之趣,完全是智慧、技藝和謀略的較量,牽一髮而動全身,失之毫釐謬誤千里,數十年功夫化為浮雲,譬如三年前在下對決解宗元之役,名義上叫對賭,其實內涵已超越賭博本身……」

董先生目光閃動,極為欣賞道:「唔,王先生見解不凡,請繼續說。」

「事後在下敗退老家,苦思進入江湖後大小數百役得失,最終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賭術無止境,博者臻無敵,一味追求賭技賭術的精奧變化,只能落得鑽牛角尖的下場,而博者,博之大也,將廣博的知識和深邃的思維糅合到對賭中,巧勝制戰。因此何以大賭?小賭怡情,中賭為財,大賭求道,唯有突破境界上的束縛,方能靈智大開,百戰百勝。」

「好一個大賭求道,」董先生撫掌道,「王先生微言大義,讓我想通了幾個困擾多日的難題,還是太子有眼光,不拘一格將王先生招至麾下,僅此做法就深得大賭求道之精髓,唉,我晚了一步……」

王秋小心翼翼道:「在下雖無緣見董先生真面目,但數次交往寥寥會談,已知董先生乃品格高潔的名士,在下只有仰慕的份兒。」

董先生長嘆一聲:「還回到剛才的話題吧,眼下王先生是想全身心為太子效命,還是完成入京初衷便離開?」

「在下已稟報過董先生,在下此行要找解宗元一決雌雄,以報三年前失利之仇,挽回師門聲譽。」

「我以為你想尋求陶興予無罪釋放的,那樣的話,或許有解決之道。」董先生失望地說。

這是王鞦韆方百計想避免的。

以董先生的能耐,當然可以安排義父出獄,但王秋很清楚,倘若朝廷不給任何說法,以義父的為人絕對會視為侮辱,會效仿前朝忠臣左光斗,寧可在獄中慘死也拒絕解救。事實上從被捕入獄起,義父已做好赴死的準備,正如王秋剛才闡述的道,義父也在求道——他和王未忠不顧自身清譽和身家性命,想深入地下花會,挖出為害京城多年的罪惡之源,既然功敗垂成,他也放棄了求生慾望,以死報得君恩。

因此倘若王秋提出釋放義父,董先生便可立即允諾以換取他離開京城,但結局很可能是義父以死相抗。

但解宗元不同。解宗元既是地下花會重要骨幹,又是賭榜的策劃者和組織者,負責操縱會試的所有具體事務,掌握所有秘密,董先生絕對不敢犧牲他。

所以王秋提的是董先生萬萬不能接受的條件。

「在下非常想避免站在董先生對立面,」王秋故作惋惜地嘆道,「可董先生設身處地想想一場失利對賭門中人的打擊,不光個人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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