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同門競技

依然是那頂黑呢軟底大轎,但只有王秋和寧公子,偉嗇貝勒留在原處等待消息。轎夫似得到指令,像來時一樣在衚衕里兜圈子,最後進了一個大院子。院里漆黑一片,過了會兒來了兩個提燈籠的僕人引路,一個將寧公子帶到前廳休息,一個帶王秋到後院——寧公子在轎中已說過,這位長輩不喜歡對賭時有人觀看,所以他不能陪著進去;這位長輩也不喜歡被人看到真面目,所以會垂簾對賭。

轉進一個精巧幽靜的別院,王秋心裡愣了一下,進屋後見四周亮得刺眼的牛油蠟燭,還有東廂房門口擺著的小方桌、鏤空雕花馬凳,對面則是稀疏有間的珠簾,珠簾後坐著的人全身隱在陰影里,看不清面目。

「董先生!」王秋脫口道。

珠簾後的人也愣住了,半晌才緩緩道:「他請的人原來是你?」

「是,」王秋反問道,「難道董先生也是代為出戰?」

董先生久久不語,隔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王秋將手裡捧的銀鎏金鑲珠神鳥恭恭敬敬放在小方桌上,董先生的手從珠簾後伸出來在上面撫摸摩挲良久,嘆道:「銀鎏金鑲珠神鳥又名為金翅鳥,梵名叫伽樓羅,是大理歷代王族供奉的神物,傳說金翅鳥以龍為食,日食一大龍,五百小龍,命將終時諸龍吐毒使之不能復食,舉翅而下直至世界最底層的風輪際,後為風所吹還復上來,往返七次遠處停足,遂落到金剛山頂死去。因其久食諸龍,身納毒氣,死後毒發為火而自焚。王先生請看其尾羽,呈火焰狀,佛典中稱為迦樓羅炎,即金翅鳥立即自焚時的形狀;其心呈純青琉璃色,佛典中說它『骨肉消散,唯有心存』,這顆心被帝釋拿去做裝飾髮髻的珠寶了。」

「聽董先生賞析,有醍醐灌頂之感。」王秋道。

董先生收回手,沉默半晌道:「可惜千算萬算,倒疏忽了他能請到王先生親自出手,否則放眼京城,能與我較量者屈指可數,」他彷彿怕王秋誤解,笑笑解釋道,「賭術在我之上的為數不少,但敢跟我較量的寥寥無幾。」

「在下慚愧,事先不知對手是董先生。」王秋言不由衷道,暗想董先生應該是做大買賣的人,以他的氣魄和氣勢,怎會和人家使出下三濫手段騙取晚輩的碧玉指環,實在蹊蹺得很。然則關於寧公子,關於董先生,他所知資料極少,無從窺知他們的真實身份,以及不顯山露水的恩怨。

「現在王先生知道了,肯放手嗎?」董先生語氣中帶著某種期盼。

「在下……已答應了寧公子,君子一諾千金,抱歉之至。」

「這個自然,」董先生失望地說。過了會兒又撫摸銀鎏金鑲珠神鳥,悠悠道:「真是世間罕物,從第一眼見到它起,我足足想了三十六年,它的每次輾轉我都了如指掌,眼看就要如願以償,卻攔腰殺出王先生,莫非冥冥間自有天意?」

王秋道:「董先生還未出手,勝負難料。」

董先生沉默不語,良久長長嘆了口氣:「牌局不用比了,我不是你的對手,碧玉指環,你拿去吧。」

說罷「叮噹」一聲,一隻翠綠欲滴、古樸斑斕的碧玉指環落在桌子當中。

王秋不願再生波折,伸手去拿,卻被董先生頎長的手按住,沉聲道:「王先生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兩句話。」

「請。」

「王先生依然未曾找到想找的人,每晚奔波在各大賭場之間?」

「在下已接受十三家賭坊的約戰,四天後當見分曉。」

「即便贏了,王先生還是找不到那人怎麼辦?」

王秋微笑道:「不會的,那人並非自甘寂寞的人,他終究會忍不住現身,就像潛伏在河底的烏龜,總有浮出水面換氣的時候。」

「烏龜,」董先生大笑道,「比喻得好,王先生真是很有趣的人。」

「在下做的事卻很無趣,敗了董先生的雅興。」

董先生搖搖頭:「罷了,我剛才說過這是天意……王先生浸淫賭術多年,功夫爐火純青,可知何以為賭術之上乘?」

王秋肅然道:「董先生探究的是賭道,在下師父當年曾教誨過,賭術達到巔峰時與武功、琴棋書畫相同,一舉一動皆文章,不戰而屈人之兵。」

「道與術略有差異,」董先生道,「道是境界,而術是策略。賭術之下乘乃賭氣,為著顏面、不合脾性或者義氣相爭、率性而為,以至於不計後果押上全部家當,輸則悔恨萬分,可惜悔之晚矣;賭術之中乘乃賭運,心存僥倖或投機取巧,總把希望寄托在奇蹟出現,往往大失所望;賭術之上乘……」

王秋聽得入神,道:「董先生微言大義,道盡賭術之真諦,在下如聞籟音。」

董先生一笑:「小賭求的是怡情,勝則可喜敗亦欣然;中賭求的是錢財,有白手起家,也有萬貫家產輸光殆盡;大賭是什麼呢?要結合賭術之上乘來考慮,王先生以為如何?」

「在下汗顏之至,在下終日庸庸碌碌奔波操勞,卻未曾想過這些艱奧精深的問題,請董先生容在下多想些時日,日後有機會當面稟。」

董先生「嗯」了一聲鬆開手,王秋將碧玉指環收入囊中,暗暗吐了一口長氣。

臨出門時董先生突然問:「王先生可知寧公子的身份?」

「在下只知道他叫寧公子。」

「很好,王先生出門後切不可透露我是董先生,否則對你不利,明白嗎?」

「明白……在下告辭。」

來到前廳,寧公子正獨自坐在石桌前喝茶,見王秋抱著銀鎏金鑲珠神鳥,趕緊迎上前拽住衣袖問:「結束了嗎?勝負怎樣?」焦灼不安之情溢於言表。

王秋從袖中掏出碧玉指環塞過去,寧公子驚呼一聲,激動地緊緊握住他的手,連聲道:「上轎再說,上轎再說!」

上轎後寧公子迫不及待地問:「王先生如何取勝?他又如何心甘情願退還指環?」

王秋便將經歷細述一遍,自然包括上次與董先生交手的情況,寧公子聽得悠然神往,道:「王先生賭術精湛,又點到為止,難怪這回他知難而退,不過多糾纏。」

「這是寧公子福緣深厚。」

這句話似觸動了寧公子的心事,黑暗中他沉默許久,然後道:「此番王先生出手,實則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謝,從今日起王先生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通過偉嗇貝勒找我,記住,任何困難都可以!」

他語氣中自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王秋被震住了,拱手道:「遵命。」

回到寧公子住處,正在客廳不停打轉的偉嗇貝勒見寧公子喜滋滋的樣子,趕緊問:「成了?」

寧公子含笑點點頭。

偉嗇貝勒大喜,拉著王秋的手道:「王先生出手果然所向披靡,今兒個立大功了!」

王秋但笑不語。

偉嗇貝勒還想說什麼,瞥見寧公子眼中布滿血絲,臉色蒼白,想是一天一夜愁盡了心事,此時疲倦到極點,連忙拉著王秋離開了。

回去途中偉嗇貝勒顯得非常興奮,反覆強調王秋居功甚偉,對日後很有好處。王秋試圖旁敲側擊寧公子的真實身份,偉嗇貝勒卻遮遮掩掩,始終不肯透露。

送至客棧門口,下轎時偉嗇貝勒低聲叮囑道:「今晚發生的事切不可告訴任何人,包括八妹。」

「在下謹記在心。」

接下來幾天王秋白天苦練各種手法,晚上則傳授些小技巧給葉勒圖。葉勒圖問他為什麼不去賭坊練練手,王秋說:「這些天練得可以了,大戰前要少出門,少參賭,少外出活動,防止遭遇意外事件影響競技狀態。」

期間宇格格來了一趟,說:「十一王爺最小的兒子不幸夭折,傷心異常,王府上下均小心伺候著,葉赫那拉不方便外出,聯繫吏部官員的事要延後些時日。」她怕王秋分心,不多耽擱便走了。

對決前一天,譚克勤依約前來,王秋說:「地點設在回香樓包廂,雙方各帶一人守在門外,邀請京城賭壇前輩、八大賭門之一的驚門高手肖定欽為見證人,七骰六混,對敲押注。」譚克勤頷首道:「單注一千兩,總共七局,大家點到為止。」

「又是單注一千,又是擲骰定勝負,」譚克勤離開後葉勒圖抱怨說,「爺為什麼刻意設定成石家莊之役的場景?這樣會讓解宗元有心理優勢的!」

王秋一笑:「心理優勢?不見得吧,他會想起三年前那場對決是靠什麼手段取勝的,而這回,絕對不可能讓他討半點便宜。」

這天晚上王秋早早入睡,一覺睡到天亮,起床後在院里耍了套太極拳,身體微微出汗,然後像往常一樣洗漱、吃早飯,回到屋裡沖了個澡,出門時葉勒圖已備好車馬。

碧空萬里無雲,天氣晴好。

來到回香樓二樓包廂,之前葉勒圖已吩咐夥計仔細打掃過一遍,並檢查門窗、地板和桌椅,茶具、茶葉、糕點都是葉勒圖從家裡帶的,幾付骰具也是清晨剛買的,除了照看門面的夥計,其他一律換成葉勒圖的玩友——清一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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