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縱馬京郊

秦興客棧的早晨格外熱鬧,打五更天起就有準備出城的弄點麵湯墊底,接著遛彎兒的、趕早集的以及提籠架鳥的爺們兒,一茬接一茬,夥計們忙得一路小跑,頭頂熱氣騰騰。

今早的話題圍繞著昨晚官府捉賭,不少八旗子弟、外地進京的官員以及各大王府下人奴僕都牽涉其中,據說嘉慶帝看到參賭名單後龍顏大怒,接連摔了幾件玉器,下令刑部和大理寺嚴查到底。

王秋混在中間留意每句話,不禁慶幸攀到偉嗇貝勒這根高枝,倘若昨晚不明就裡被抓進去,全盤計畫將付之東流。由此可見京城確實荊棘遍布、殺機四伏,稍不留意便容易招來滅頂之災。

吃過早點,葉勒圖匆匆過來逗留片刻便去了貝勒府,偉嗇貝勒雖應允那件事,沒人盯著不行,何況其中尚有若干關節。橫豎沒事,王秋沿著舊城牆慢踱,遛了一大圈回到客棧時,門口遇到位眉清目秀的俊公子,牽著兩匹馬沖他道:

「王先生,等你好久了。」

王秋一怔,仔細一看竟是宇格格女扮男裝,連忙壓低聲音道:「見過宇格格……」

「噓!」宇格格示意不得泄密,隨手將其中一匹馬的韁繩扔給他,翻身上馬前行。王秋略一遲疑,縱馬跟了上去。

初秋清晨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位於京郊東南的欽道牧場雜草叢生,一面臨水,三面被茂密的樹林環繞,正是打獵的好地方。

「當今皇上喜歡狩獵,做皇子時行動受限,只得經常來這一帶過過癮,如今排場大了,動輒去木蘭圍場,這邊倒荒棄了。」宇格格邊揚鞭策馬邊大聲說。

王秋不緊不慢緊緊相隨,始終與她保持一點距離,道:「這一帶水草豐美禽獸繁衍,方圓數十里卻寥無人跡,莫非平民百姓禁止入內?」

「雖然荒棄了,還是皇家牧場呀。」

王秋默然。

宇格格冰雪聰明,看出他的感慨與無奈,笑道:「王先生,請教個問題好不好?」

「但說無妨。」

「昨晚你點破胡公子作弊的手法,是在指甲里藏了針對蟋蟀配製的迷迭香,蟋蟀聞了後逐漸疲乏而後勁不足導致慘敗,我想知道的是,」她提韁減速,「你身上為何有這種葯?難道備有百寶囊,隨時可用?」

王秋苦笑:「我們這一行的惡名在外,好賭之人既躍躍欲試又格外防範,因此多數情況下開盤前我們都不知道如何賭法,準備充分些自然有底氣。」

「倘若賭的項目正好是你未曾準備的呢?」

「只好緊緊盯著隨時戳穿對手耍詐,不過一般來說上策是靠賭術取勝,彼此心知肚明點到為止,若撕破臉就等於結了仇,此乃行走江湖之人的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斷不可為。」

宇格格理解:「正如我哥,明知胡公子耍詐卻不能挑破,唯有自家暗底下提防點兒,頂多言語間暗示一二而已,畢竟一個圈子混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再說……」

「再說幾年來貝勒爺也贏了胡公子不少錢財,權當返利。」

宇格格脆笑,笑聲間草叢裡「唿啦」飛起一群色彩斑斕的鳥兒,她迅疾無比張弓、搭箭、瞄準,「嗖」一聲,一隻肉鼓鼓的松雞應聲而落。

「好身手。」王秋贊道。

「王先生也來一個?」

「不敢獻醜,」王秋道,「在馬術、騎射、狩獵方面,八旗子弟有獨到之處,漢人遠不能及。」

宇格格「嗤」了聲,道:「八旗子弟,現在幾乎成為罵人的話了,酗酒滋事、沉迷賭博、玩物喪志、不學無術,就是對這群人的寫照,拿我哥來說,三十多歲正值壯年,本是事業有成前途無量的時候,卻為小小的蟋蟀茶飯不思,還有葉勒圖的父親,把家裡那點薄財全折騰到鴿子身上,沒錢到官場上打點,結果葉勒圖幾弟兄無所事事,成天除了正事什麼都干。」

「格格說得草民慚愧不已,草民也是除了賭技其他一無是處。」

「不準在我面前稱自己草民。」

她扭頭嗔怪道,太陽從雲彩間射出點點霞光,映得她眼眸格外明亮,臉頰邊茸毛間騰起淡淡的霧氣,臉上、唇上則泛出熠熠光彩。王秋眼睛彷彿被刺著了,忙不迭移開目光,神情竟有點狼狽。

「我喜歡你談論賭術時的表情,讓人感覺一切盡在掌握,這恐怕就是高手的風範吧?」到底是滿族女孩,說到喜歡時落落大方毫不忸怩。

王秋頂不住了,腳底馬刺刺了下馬肚一溜煙躥到前面,宇格格策馬揚鞭,沒多久便追了上前,道:「喂,敢不敢賽馬?賭我至少勝你一個馬頭!」

「格格明知草……在下馬術不精。」

「飄門賭術無所不精,而且聽人家說飄門中人若無正當理由,任何時候都不可以拒絕挑戰,是嗎?」

宇格格歪著頭問,王秋哭笑不得:「你倒打聽得清楚……怎麼賭?」

「我贏的話,以後你得經常陪我外出遊玩。」

王秋受不了她直白坦率的眼光,避開道:「在下……若贏了,請格格幫忙引見一個人。」

「誰?」

「在下還沒贏呢。」

宇格格一笑,鞭鞘指著遠處山丘上的亭子道:「先到亭子者為勝,開始!」

隨著一聲唿哨,兩匹駿馬箭一般向山丘方向疾馳,馬蹄踏處灰塵四起,草泥飛濺。宇格格臉漲得通紅,左手緊握韁繩,右手揮動皮鞭,腳底連催馬刺,身體幾乎全貼在馬背上,與馬頭成一條直線。在她的操控下駿馬如棗紅色颶風直撲山丘,很快將王秋甩下將近半個馬身。

眼看離山丘只剩二十多尺,差距卻愈來愈大,王秋放棄追趕,道:「格格贏了。」

宇格格怕他耍詐,策馬衝上山丘才停住,笑逐顏開道:「我真贏了飄門高手,到京城以來未嘗一敗的王先生!」

「百戰百勝只是江湖傳說,賭術再高也有陰溝翻船的時候。」王秋微笑道。

「那就說定了,以後隨便我去哪兒你都得跟著。」

「在下遵命。」

宇格格拋了韁繩,躺在被陽光曬得又松又軟的草地上,隨手扯了根草莖在嘴裡咀嚼,過了片刻問:「剛才你說想見誰?」

「可惜在下輸了。」

她無聲笑了,看著他似笑非笑道:「我又沒說不幫忙。」

王秋心「咯噔」一下,停了半晌道:「京城名人,郗大娘。」

「郗大娘,茶道、刺繡、花藝、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她的茶圍子王孫權貴擠破頭想參加,有關她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宇格格若有所思問,「你找她幹嘛?」

「老實說我也不十分清楚,」王秋遲疑了會兒接著說,「在下懷疑她與在下欲見的死囚犯有關。」

「你最好只是打聽消息,千萬別得罪她,郗大娘人脈之廣、後台之硬難以想像,而且隱隱與神秘莫測的董先生有些關係,否則不知被那些沒出息的八旗子弟欺負多少回了。」她警告道。

王秋精神一振,連忙問:「格格也知道董先生?」

「京城最大的莊家,凡是規模空前的賭博背後都有他的影子,只是他的來歷、他的真實身份始終是個謎,因為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連朝廷也不知道?」

「你真逗,」宇格格道,「他又沒作姦犯科,殺人越貨,誰吃飽了沒事幹調查他?再說朝廷高官、王公貴族大抵涉賭的,萬一惹火燒身怎麼得了?」

「他坐什麼庄?賭什麼?」

她聳聳肩:「具體情況恐怕圈內人也說不清,總之董先生只做大買賣,十三家賭坊東家不過相當於他手下的夥計。」

「喔……」

王秋陷入沉思。

休息片刻,宇格格拉他到附近密林中打獵。自打嘉慶帝每年到木蘭圍場,欽道牧場已荒棄數十年,但一如往昔禁止平民進入打獵、砍柴等活動,皇族王公平時縱酒作樂難得來一兩趟,因此成為鳥獸繁衍的樂園。兩人在林中肆意馳騁,手起箭出,至中午時分已獵殺了六隻野兔、兩隻角雉、一隻幼麂和兩隻赤斑羚。宇格格仍不甘心,恨恨說可惜被蛇擾了心神,不然那頭豚鹿保准跑不掉。王秋說少殺生為宜。

尋了處避風的平地,宇格格拿了牛角尖刀放血、剝皮、剔骨,然後燃起篝火,將獸肉支在架子上燒烤,不時撒些孜然、胡椒粉、鹽末,不久便散出陣陣肉香。王秋貪婪地吸了口氣,贊道不愧是馬背上的民族,手法如此嫻熟。她惆悵道馬背上的民族如今快不會騎馬了,不信把葉勒圖喚來試試,保證十步之內摔下來。

肉烤得差不多時,宇格格取來一皮袋馬奶酒。吃著香氣四溢的烤肉,喝著醇厚美味的馬奶酒,放眼欣賞遠處的山峰、近處的樹林河流,聊些輕鬆開心的話題,王秋覺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歡暢,原本不善飲酒的他不知不覺多喝了幾口,醺醺然身體彷彿要飛起來,倚著大樹竟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陡地驚醒,先是嚇出一身冷汗,暗罵自己太疏忽大意,居然在陌生環境里毫無防備地睡覺,接著便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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