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皇家貴賓

十三家賭坊東家接到譚克勤轉達的意思後,並未有進一步動作。連續三個晚上,王秋又分別在鏡財賭坊、萬盛賭坊、雲豹賭坊亮了相,將四千多兩白銀輕鬆納入囊中。

第四天傍晚,王秋吃過晚飯後在院里散步,收斂心神,準備按計畫到進喜賭坊,這時幾天未見的葉勒圖滿頭大汗進來,二話沒說「咕嚕咕嚕」連喝兩大碗水,手撫在心口直喘氣。

「什麼事把你急成這樣?」王秋問。

葉勒圖沒來得及說話,又有客人來訪,他知趣地躲進東廂房。

還是譚克勤,這回帶了個黑衣黑褲的中年人,臉板得如千年不化的冰塊,太陽穴兩側高高鼓起,眼裡閃爍著一股濃濃的殺氣。不消說,是練過多年武功的會家子。

「這位是周師傅,京派螳螂拳掌門人。」譚老闆介紹道。

王秋一拱手:「失敬。」

周師傅毫無表情「哼」了一聲,驀地手一揚,一道白光急射而出,只聽東廂房裡「哎呀」一聲,原來葉勒圖伸出半面臉偷窺被察覺,飛刀堪堪擦過他鼻尖深深扎在門上。葉勒圖嚇得魂飛魄散,身子軟軟癱倒在地。

譚老闆眼一瞟,微笑道:「原來小葉子攀上王先生這根高枝,順便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大東家看王先生的面子,把欠的賭債全免了。」

葉勒圖想道聲謝,牙根直打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秋在旁邊冷眼看著,一言不發。

譚老闆轉過臉,依然滿面笑容:「王先生看周師傅技藝如何?要不再表演一套正宗京派螳螂拳?」

「不必,在下待會兒還有安排。」

譚老闆道:「今兒個京城十三家賭坊東家又碰了面,東家們的意思是……勸王先生別再逛賭坊了。」

王秋眉毛一揚:「為何?賭坊準備歇業嗎?」

這是很嚴厲的反擊。賭坊的規矩是有錢便能賭,不得因為某個賭客經常贏錢而拒之門外,正如賭客在賭坊贏了錢必須平安出門一樣,否則賭坊就失去了立足的根本,傳出去後會嚴重影響賭坊生意。

「不不不,王先生誤會了,」譚老闆聽出其中的分量,連忙解釋道,「王先生賭技已臻化境,令我等碌碌之輩仰慕不止,歡迎都來不及,然則樹大招風,京城已有不良之徒暗中盯上了王先生,意圖採用卑劣手段或脅迫,或利誘,或強逼王先生從十三家賭坊牟取暴利,因此奉各位東家的意思,一是轉達對王先生安危的關心,二是派周師傅貼身保護,三是請王先生暫時休息幾日,等風頭過去再說。」

就算笨蛋也聽得出所謂貼身保護就是軟禁,而暫時休息幾日的潛台詞就是要將他逐出京城。

「謝謝各位東家好意,不過在下自有應付之策,無需周師傅保護。」

譚老闆還是笑,但笑裡帶了點冰霜:「周師傅的武功絕對值得信任,王先生最好相信這一點。」

說著使了個眼色,周師傅抓起碟子里的核桃往空中一拋,然後雙手齊揮,四五道白光疾馳而出,只聽見「奪奪奪」數聲,五隻核桃均被飛刀釘在壁板上。

「王先生,再考慮考慮?」譚老闆篤信滿滿道。

王秋若有所思看著壁板,慢騰騰道:「周師傅的功夫果然不凡,因為核桃乃在下親手所購,是正宗燕山核桃……」

譚老闆臉上又盪起笑容:「所以王先生……」

「所以我向譚老闆保證,燕山核桃絕對好吃,保證個個飽滿脆香,」王秋說著,兩隻手指微微一用力,「咔嚓」,核桃裂開,然後又連捏三隻,托在掌心伸過去,「不信請二位嘗嘗。」

周師傅臉色大變,原本灰暗的臉像塗了一層黑炭,盯著裂開的核桃良久,突然一拱手道:「領教了。」說完招呼都沒打便閃身出了門。

譚老闆僵在座位上,隔了會兒勉強笑道:「既然王先生一手好功夫,東家們倒是多慮了,譚某……這個,這個……不打擾王先生,告辭。」說完灰溜溜離開了。

關上門,王秋轉身道:「葉勒圖,和我去進喜賭坊玩玩?」

「爺,今晚千萬別進賭場,我幫著聯繫了一個茶圍。」

「茶圍?」王秋皺起眉頭,「我還以為你這幾天為進刑部大牢的事奔波,卻不想還有閑暇找茶圍。」

「爺有所不知,這個茶圍正與探牢有關,」他湊過去輕聲道,「我們去的這家是貝勒府,偉嗇貝勒跟主管刑部大牢的護軍參領雅思哈是鐵哥們兒,有他一句話爺便可暢通無阻。」

「噢,那……以貝勒爺的身份,怎會跟一個江湖賭客喝茶?傳出去不怕損了他的臉面?」

葉勒圖笑道:「這陣子偉嗇貝勒心情很差,府里精心伺候的『紅元帥』、『無敵王』、『鐵拐將軍』等,被八旗護軍統領家胡公子的『崑崙太保』殺得一塌糊塗,半個月輸掉六顆珍珠、兩隻西洋鼻煙壺、三幅宋代字畫,錢財也罷了,成天被胡公子那班人笑話,全沒了顏面。」

王秋恍然大悟:「鬥蟋蟀啊。」

「是啊,還是貝勒府師爺門檻精,懷疑胡公子做了手腳,又琢磨不出破綻,這幾天四下託人尋找鬥蟋蟀高手,我就把爺報上去了。」

「你倒不怕我不懂這個。」王秋失笑道。

「誰不知道飄門高手無所不精?」葉勒圖趁機猛拍馬屁,「賭坊間有傳聞說爺在山東時調教出的鬥雞能打敗獵狗,真神!」

王秋啞然失笑:「市井傳言,越說越邪乎。」

「但剛才爺手捏核桃嚇跑螳螂拳掌門可是憑的硬功夫。」

王秋肅然道:「光憑投機取巧、弄些不入流的障眼法之類,怎能在江湖上行走?賭術、詐術只是飄門博大精深技藝中最粗淺的門道,若想獲得大家的敬重,須有點過硬的功夫和紮實的本領。」

葉勒圖聽得心癢,抓耳撓腮道:「爺,我恨不得現在就行拜師大禮呢……手捏核桃這一手,要我練的話需要多長時間?」

「每日苦練兩三個時辰,六七年就差不多了。」

「唉,這麼久。」葉勒圖頹然道。

王秋道:「賭術,技巧全在手裡,集軟、硬、柔、韌、巧、活之大成,即便現在我每天花在手上的時間也至少三個時辰,每日苦練才不會丟了功夫和感覺……對了,你先前說今晚別進賭場是什麼意思?賭坊有高手相候?」

葉勒圖拍了腦袋:「瞧我這記性,把最重要的事兒忘了,晚上九門提督府、大理寺和刑部聯合行動,全城搜捕地下賭坊,所有參賭之人一律押入大牢聽候處理。」

「竟有這等事?」王秋喃喃道,「你如何得知如此機密大事?」

「偉嗇貝勒聽到爺的名聲後,邀今晚就去,我說太遲了,估計爺會去橫掃賭坊,偉嗇貝勒冷笑說那只有橫掃黑牢了,然後說出晚上的行動——他舅子是健銳營步軍護尉,京城兵馬調動等事兒都瞞不過他。」

「連你都知道,那麼以十三家賭坊的實力……」

大賭坊當家的通常是黑白兩道通吃,有的賭坊幕後老闆就是王公權貴,故而自康乾以來重典治亂,嚴厲打擊民間賭博,卻每每是雷聲大雨點小,胡亂捉些小魚小蝦湊數而已。既然預知官府的行動,譚克勤帶周師傅前來便有一石二鳥之效,若能以武力鎮住王秋,使之主動離開京城為最佳;若武力無效,必定激起王秋怒火,堅定晚上去賭坊的決心,屆時只要拼著犧牲一處窩點把王秋關進大牢,之後怎麼玩就隨他們了。

真是老謀深算,想通此環節後王秋不由不寒而慄。

偉嗇貝勒的爺爺是乾隆年間位高權重的和碩親王,父親克勤郡王是雍正帝讀書的玩伴,家族枝節繁茂。貝勒府位於西城柳蔭街,中路四進四齣,是為正門。王秋是從西門戲樓進的,院里一片漆黑,地面坑坑窪窪。葉勒圖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說明年是偉嗇貝勒四十歲大壽,按規矩要擺幾天堂戲,因此最近加緊修葺戲樓,院子里有點亂。王秋情知切磋鬥蟋蟀終究不登大雅之堂,肯定得私底下進行,不以為意笑了笑。

一路摸黑來到南面的三合院,雖說是讀書、休閑、茶餘飯後消遣的地方,依然堂高基深,門柱紅青油飾,梁棟貼金描花,儼然有王府氣勢。

一進書房,撲面而來清沁入脾的茶香,偉嗇貝勒起身笑道:「王先生是南方人,來嘗嘗這大紅袍是否正宗,若假半分,明早讓人砸了久藝茶樓的招牌。」

王秋忙深深一躬:「草民叩見貝勒爺。」

偉嗇貝勒擺擺手:「今兒個沒有什麼官呀民呀,就是朋友聚聚,喝喝茶,葉勒圖也來一杯……聽說你爹的『虎頭青』生了病,最近怎麼樣?」

葉勒圖苦笑道:「別提了,前後用掉十多兩銀子,結果還是一命嗚呼,老爹傷心得兩天沒吃飯,成天摟著『虎頭青』不肯鬆手,等到快爛了才肯下葬。」

「真是鴿迷啊,」偉嗇貝勒感嘆道,「上次他說『虎頭青』聽得懂他的話,別人都不信,我信,畜牲也通人性吶。」

葉勒圖連連稱是,三個人又聊會兒閑話,偉嗇貝勒終於從裡屋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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