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阿爾勒大地的收穫和悲壯的隕落

(1888.2-1890.5)

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個辛勤勞動、努力奮鬥和飽經風霜的人,都不由得對之充滿同情,他對自己是如此地苛求,以致身心俱毀。他屬於產生偉大藝術家的那個血統。

——安東·里德爾·范·拉帕德

哦,米勒,米勒,他多麼感人地揭示了人性和某種偉大的東西,那麼熟悉,又那麼崇高。

再想想,在我們的時代,這個人在動手作畫之前總要掉淚。喬托和安吉利科雙膝跪地而畫。

德拉克洛瓦則滿懷悲痛,帶著幾乎是微笑的感覺……

……我渴望改變自己,想為自己的畫道歉:它們最終是些痛苦的呼喊……

——文森特·凡·高

在凡·高的畫里沒有幽靈。

——無名氏

在地中海北岸,在海港名城馬賽西北的卡馬爾格平原上,坐落著一座至今也只有3萬多人口的城市阿爾勒,在文森特時代,她是一座正處於新舊交替之際的小城。從瑞士方向,從阿爾卑斯的祟山雪嶺中,在歐洲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羅訥河奔騰而來,正好就在阿爾勒分成大、小羅訥河注入地中海,形成著名的羅訥河三角洲。阿爾勒就在三角洲的頂點。往南,一直到地中海,屬於卡馬爾格平原的荒野,那兒是一片平坦的低地,其間散布著鹹水湖和沼澤,在文森特時代還能偶爾見到野馬和野牛出沒,間或,沼地灌叢中會突然飛出一隻朴楞楞的火烈鳥。阿爾勒周圍的鄉村地帶,也是一片多山多石的草本沼澤地帶。一叢叢絲柏、櫟樹隨處可見。幾條人造運河把大片土地改造成為豐產的良田,種植著小麥、水稻或蔬菜。這裡的橄欖園和葡萄園也遠近聞名。東北方向是一排綿延的小丘,南面橫貫著阿爾勒-博克運河,其上橫跨著一些弔橋,幾乎與荷蘭某些地方的弔橋一模一樣。

大約30年前修建的巴黎-馬賽鐵路幹線由北向南經過阿爾勒,正是它,帶給阿爾勒新舊交替的景象。在教堂塔樓的一旁,工廠的煙囪生長起來。1848年的革命促進了發展。阿爾勒成為法國南方的機務中心。最先映入外來人眼中的,是橫跨羅訥河的雙層鐵橋、停置的機車車輛、巨大的煤氣貯氣罐等等。同樣由於革命所促進的發展,酒精的消費量也大幅度上漲,不知是否由於這一原因,阿爾勒瘋人院里的患者人數空前。鐵路在帶來巨大發展的同時,似乎也在切割著古老文明的神經;至少對於阿爾勒,這絕非只是一個隱喻:巴黎-馬賽幹線是如此壓倒一切,它被允許穿過阿爾勒著名的文物遺址阿爾斯園:即古代異教徒以及早期基督教徒的石棺墓地。那原是一條高樹濃翳的林蔭道,現在被鐵路線攔腰切斷,以工廠和煙囪之間一處園林的形式保留下來。

然而,外來人也會發現,阿爾勒作為一座古代小城幾乎保持了原樣,古羅馬時期的巨大競技場和聖·托羅菲密教堂是城內主要的景點,教堂的羅馬式圓柱門廊留給人深刻的印象。"如畫"的窄小街道也讓人格外愉快,只是那些小酒館和小旅店叫人不太放心。市政大廳倒很氣派,但相對2萬多居民來說,卻又太醒目了一點。阿爾勒不是旅遊城市,不過,她也曾有過亨利·詹姆斯和都德這樣的旅遊者。前者對街面的鋪石深惡痛絕,後者則對阿爾勒女子作過著名的描寫。一直到文森特時代,阿爾勒女子仍習慣身著鑲邊黑色長服,頭戴結有蝴蝶結的小帽。她們似乎與那些如畫的街道或教堂的塔樓一樣古老而美好,與阿爾勒周圍的麥田和運河上的弔橋一樣古老而美好。

阿爾勒,無論在地理還是象徵意義上都是處於現代與傳統邊界的小城。阿爾勒,她是荷蘭之外最令文森特想起那北方祖國的地方。她的麥田,她的櫟樹和絲柏。文森特後來常常在比較中想起北方故鄉的樁柳,想起那兒的松林、櫟樹和石楠……阿爾勒,南方的阿爾勒,在她的土地上,文森特將進入偉大的藝術收穫季節,也將在人性的麥田悲壯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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