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荷蘭藝術的薰陶

森特伯伯的幫助導致了這一人生軌跡的重大轉變。森特伯伯是一位成功的畫。還在青少年時代,他就因體質病弱而未能進入大學深造,從而使他的父親深感失望。作為一種補救,森特伯伯隨即在海牙開始了藝術經營的生涯,並迅速取得成功。憑著對巴比松畫派"大自然藝術"的敏感,他的商店很快發展成為荷蘭和歐洲著名的畫廊,對荷蘭海牙畫派的產生和發展作出重大貢獻,森特本人也成為歐洲和荷蘭藝術界的知名人物,並與荷蘭王室成員往來密切。1861年,森特伯伯正確地估計到,歷史上產生過偉大北方畫派(包括凡·愛克、博斯、勃魯蓋爾、魯本斯、哈爾斯、倫勃朗、雷斯達爾、弗美爾等佛蘭德繪畫和荷蘭繪畫大師)的荷蘭對於巴黎仍然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和誘惑,遂前往巴黎,將自己的畫廊併入當時領導歐洲和世界潮流的法國高比爾公司,成為該公司的海牙分公司。與此同時,文森特的另一位從事藝術經營的伯伯(海因)也最終將自己的商店併入高比爾公司。

森特伯伯與文森特一家關係最親密,也是文森特的教父。很久以來,他一直利用與文森特見面的機會向後者傳授藝術和藝術經營的知識。暗中,他想把自己的侄子有朝一日培養為接班人。這一想法被他令人擔憂的身體狀況所強化。他雖然仍是公司一名重要的股東和董事,但對公司事務的參與是越來越少了,可他對藝術經營的抱負和雄心並未減弱。

在那些日子裡,海牙還是一座風景優美的小城。在它的街道散步,要不了一會兒就走入了四周的小丘和樹林。在海牙郊外平坦、清新而馥郁的草地牧場上,散布著明珠般的小湖,可以讓人蕩舟。尤其是附近不遠的斯海弗寧恩,一處風景如畫的小漁村,自1818年建立海濱浴場後,一直是全國最著名的海濱勝地。

風景優美,鄰近大海,交通便利,凡此等等使得海牙成為荷蘭王室和政府所在地之一,也成為"海牙畫派"藝術家理想的領地。高比爾公司的畫廊就座落在普拉茨廣場一旁,廣場緊鄰著一片林木環繞的小湖,湖對岸則是著名的莫里斯親王宮邸,其中珍藏著15-17世紀北方畫派的不朽名作,於1820年作為莫里斯宮皇家藝術陳列館而開放。

與崇尚大自然的巴比松畫派一樣,海牙畫派也將荷蘭風景畫視為自己的淵源。所不同的是,海牙畫派更為珍視自己母土上取之不盡的藝術營養。海牙畫派藝術家一隻眼睛注視著大自然,另一隻眼睛則注視著歷史上荷蘭藝術的黃金時代。他們所崇拜的藝術家包括弗美爾、費爾德、霍赫等一長串名單,這些人常常將尼德蘭的農田、牧場、海岸、村鎮等作為自己的題材。從根本上說,海牙畫派藝術家尊重藝術的傳統性,尊重荷蘭藝術偉大的民族傳統。

作為海牙畫派的重要支持和後盾,高比爾公司海牙分公司在海牙擁有一座四層樓的營業大廈。底樓的畫廊布置得富貴而尊嚴。明亮而飾有深色色塊的牆紙,與周圍黑色的木質建築材料形成對比。畫廊的入口掛著沉重的天鵝絨帷幔,過道里裝飾著牆毯,氣氛體面而優雅,烘托出鑲嵌在豪華金色畫框中的作品。

文森特最初在後樓的辦公室內上班,其工作主要是有關高比爾各分公司之間畫作的運轉和流動。由於業務的往來,他常常要穿過公司的畫廊,從那些令人敬畏的藝術珍品或新秀佳作一旁路過,後來他被調到前廳的沙龍,與它們的接觸更為頻繁。不久後,當弟弟提奧也進入高比爾公司另一家分公司,弟兄倆的通信中經常包含著有關某些畫作的業務內容。

海牙分公司經理特斯蒂格是由森特伯伯一手提拔的年輕人,只長文森特幾歲。在他領導下,公司上下形成開朗、進取的氣氛。這對於不諳世理、拙於人際關係的文森特十分有利。特斯蒂格特別善於與僱員保持友好的關係,更不用說作為董事侄兒的文森特。與其他僱員一樣,文森特常去特斯蒂格家,拜訪特斯蒂格夫婦和他們可愛的小女兒貝特西。他與這一家人的關係十分密切。

高比爾公司希望它的僱員既有眼光,又能謙卑,善於恭維和迎合顧主。這是一種微妙的角色,出人意料的是,文森特居然很好地適應了這一角色。當然,初次接觸真正的畫作,它們的色彩和氣味一定令他久久難以忘懷;不過,真正起決定作用的動機,也許是他對人生意義的渴望。他希望證明自己,這使得初涉人世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有趣,那麼重要。特斯蒂格很快提拔了文森特,讓他負責公司的照相複製業務,這一新開設的業務帶給公司相當的利潤。在這個崗位上,文森特也幹得相當不錯。

文森特的藝術薰陶不限於公司自己的各類收藏、陳列、原作、複製品、印刷品、代表作品等等。離公司不遠便是著名的莫里斯宮皇家藝術陳列館,這對於16歲的文森特應該說是非同小可。該館收藏的作品基本上出於當年威廉三世王子的選擇,後來又根據公眾的品味作了適當擴充。就當時這樣一類主要考慮社會公眾的藝術設施而言,該館無疑是當時最好的北歐藝術中心。

"魔鬼炮製者"博斯的天堂與地獄,"農民勃魯蓋爾"(老勃魯蓋爾)充滿色彩、體積、質感和深刻人文精神的佛蘭德市鎮鄉村風景,大勃魯蓋爾天鵝絨般精美絕倫、生機襲人的四季花卉,倫勃朗巨幅的《解剖學課》,魯本斯飽滿豐腴、肌膚可觸的肖像人體,以及霍爾拜因超然世事、注重質感和細節的樣式主義畫作……突然面對北方畫派以及北歐藝術的大師們,16歲的文森特不知產生了怎樣的觸動和感想。

然而,據研究者們認為,在莫里斯宮的陳列中,有兩幅畫深深地留在文森特的記憶里,一幅是雅各布·凡·雷斯達爾的《漂布場附近的哈勒姆風景》,另一幅是弗美爾的《代爾夫特風景》。它們屬於為海牙畫派所讚賞、也為文森特所喜愛和熟悉的那一類作品。

雷斯達爾被認為是荷蘭最偉大的風景畫"專家",其成熟時期的作品畫面開闊,光色明亮,常常表現荷蘭的鄉村、麥田和原野,前方往往是低遠的地平線,而頭頂則是茫茫雲空。有人認為,有"小倫勃朗"之稱的雷斯達爾是繼倫勃朗之後荷蘭畫派最傑出的人物之一,"也許在他之前還沒有一個藝術家能像他那樣充分地把感情和心境通過它們在自然中的反映而表現出來。" 貢布里希:《藝術發展史》,范景中譯,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92年,第238-239頁。又見皮埃爾·庫提翁:《佛蘭德與荷蘭繪畫》,嘯聲譯,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4年,第177頁。

弗美爾是典型的荷蘭風俗畫家,他終生生活在故鄉代爾夫特,沒有追隨任何一位大師,而是超然物外,默默地觀察著他那個時代的社會風俗和道德觀念。在他的畫面上,平凡單調的日常生活場景被表現得有如雕塑般凝重、永恆而鮮明,以至被認為是西方美術史上獨一無二的現象。弗美爾還是一位"在使用繪畫材料上最了不起的大師",他獨特的藝術眼光和手法似乎改變了顏料的性質,"把純凈的明亮度和溫暖的透明度增加了好幾倍"。與雷斯達爾相似,他被認為是繼倫勃朗之後荷蘭藝術家中"最偉大的一位"。 貢布里希:《藝術發展史》,第241頁。

皮埃爾·庫提翁:《佛蘭德與荷蘭繪畫》,第157頁。

其實,雷斯達爾和弗美爾只是兩個例子,突出地表明了文森特對荷蘭藝術偉大傳統的學習和繼承。事實上,大概在進入高比爾公司時,他就開始了對荷蘭藝術的潛心觀摩和學習。20年後,即1888年初,文森特離開巴黎到法國南方小城阿爾勒尋找陽光,尋找全新的色彩和感覺。在阿爾勒明亮的陽光下,他的調色板似乎不可思議地明亮起來。從此,在兩年多一點的時間內,他完成了自己生平絕大部分偉大畫作。那是他短短一生中最成熟的燃燒時期。在陽光明亮、色彩旖麗的阿爾勒,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地意念到深沉而壯麗的荷蘭藝術,清楚地意識到那是自己藝術創造最重要的源泉之一。在致友人的書信中,他就有關問題與之作了一系列重要討論,以極大的熱情論及哈爾斯、倫勃朗、弗美爾、霍赫、波特、雷斯達爾、法布里蒂厄斯、奧斯塔德、泰爾博赫等尼德蘭藝術的群星。在其中一封信里他聲稱,對於源自他祖國故土的北方藝術,他"已經作了二十年的學習和研究"。 書信B13號。 文森特對北方藝術的崇仰,最集中地表現在他對倫勃朗的獨特敬意中。正如他後來所說: 當我走進羅浮宮,我總是帶著發自深心的愛,走到荷蘭藝術面前,倫勃朗首當其衝。倫勃朗,我對他作了如此多的研究…… 書信B8號。

這不僅是因為倫勃朗作為藝術家的深刻和偉大,也因為他作為人的平凡和真實。後面我們將看到,在文森特藝術或人生之路的重大轉折時刻,或者說,關於文森特人生和藝術的重要側面,倫勃朗都將表現出無可取代的意義。倫勃朗"珍重真實與誠摯勝過珍重和諧與美";在生活的悲劇面前,他表現出真正的偉人才稟有的不屈不撓的意志;作為一位虔誠的基督教新教徒,他以"偉大的《聖經》讀者"著稱;他為人類留下數量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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