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學習與成長

和津德爾特的麥田一樣,文森特的早期教育也散發出濃厚的鄉村泥土氣息。11歲之前,他從未離開津德爾特故鄉。13歲之前,他從未離開鄉村環境。8歲那年,他被父母送往津德爾特當地的村小學,可一年之後,因校長酗酒便輟學回家,在父母指導下自學。直到11歲那年,他被送往25公里之外的澤芬貝亨村,在那裡的簡·普羅維利私人膳宿學校註冊就讀。後人要感謝這所學校,因為這裡開設的課程包括英、法、德三種語言,這在很大程度上幫助造就了人們今天所知的凡·高。在該校的學習,使得文森特最終能像荷蘭母語一樣熟練地運用法語和英語,德語也達到相當的實際運用水平。憑藉著這些語言,文森特益發沉溺於他本來就十分著迷的宗教和文學性閱讀,為他後來數量驚人的書信寫作奠定了豐富的語言條件。日後一個有趣的例子是,自負的畫家朋友高更大大低估了文森特的語言能力,居然認為文森特"甚至忘記了荷蘭語[他的母語]"。但即便如此,作為法國人的高更仍然承認文森特"法語寫得極好,豐富地補充了優雅的狀語形式"。 保羅·高更:《憶文森特》,見博戈米拉·韋爾什-奧夫沙羅夫編:《凡·高論》,劉明毅譯,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6年,第34頁。

這所學校還開設了繪畫課程,文森特在這裡正式開始了他在繪畫方面的啟蒙教育。

一切都好,在普羅維利私人學校,文森特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似乎在彌補自己早期教育的短缺,以至家人都為此深感高興。

只是,第一次遠離家門,他身上一個重要的情感特徵鮮明地暴露出來。一般而言,即便在自己家中,文森特都喜歡一人獨處,與人無乾地從事遊戲、閱讀、繪畫等活動。別人對他稍稍多加一些注意,他就會受不了,乃至發脾氣。表面看來他有些冷漠,不願意與他人包括親人親近,可事實似乎正好相反。在骨子裡,他是那麼地需要和依賴家庭之愛。普羅維利私人學校時期的一幅照片表明,這位年方十三的少年肅穆得近乎憂鬱和壓抑,甚至給後來一位研究者留下這樣的印象:他是在"強忍淚水"。若干年後他告訴提奧,那天,他隨父母初抵學校,當報到、註冊、食宿等一應事務處理完畢,父母與他告別離去,那一刻,站在學校門前,望著父母乘坐的黃色小馬車穿過草坪,駛向兩邊長著稀疏樹木的馬路,在風雨中濕漉漉的樣兒,他心裡是多麼地孤弱和悲傷!兩周後,父親再次前來探望,看他生活學習等諸方面是否習慣、正常,他又如何喜出望外,一反常態,儘管已是十足的少年,還是身不由己撲上去抱住父親的脖子。在此後那些漫長的光陰,他又如何度日如年,等待著聖誕節的來臨,翹望著與父母和親人團聚的日子。一位妹妹後來回憶道:"你[提奧]還記得嗎,每逢母親的生日,文森特總是從澤芬貝亨回到家來,那時大家是多麼的高興!"……哦,津德爾特!哦,津德爾特!哦,耶路撒冷!耶路撒冷!…… 關於普羅維利私人學校事件,請參見書信60號,82a號等。又參見Jvan GoghBonger,Memoir of Vi van Gogh。需要指出,凡·高對普羅維利私人學校這段往事刻骨銘心,反覆憶及。尤其在書信82a號中,他對這一往事作了完全出人意料的引伸,其中的涵義可能極為複雜而深刻,此處無法詳究。本書第5章第2節將對此展開深入的討論。

1866年,13歲的文森特順利結束了在普羅維利私人寄宿學校的學習。同年9月,他被送往更遠的北布拉班特中心城市蒂爾堡,在那裡的威廉二世國王公立學校註冊學習。那是當時一所極為開明的學校,它的創建人和首任校長F·菲爾斯銳意革新,延聘了一大批高標準、有教養的教師,形成了自由寬鬆的學校環境和濃厚的學習氣氛。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該校每周36節課時中,藝術課時居然高達4節。而且,學校還花費不少的資金購入繪畫大師們畫作的複製品,供學生們觀賞學習。

這當然要歸功於菲爾斯校長的努力,他希望他所領導的學校有朝一日成為荷蘭國家藝術教育中心。

藝術課教師C·C·胡斯曼是一位已在巴黎贏得影響的畫家,他為學生們編寫了素描教材,不僅按照當時荷蘭教育大法的規定教授透視課,而且率先領導新潮流,開設了一間相當規模的畫室。更令人欣慰的是,在晴朗的日子裡,他還帶領學生們外出寫生。

在各門藝術課程中,除了透視課,文森特都取得了一流的成績。不知由於什麼原因,無論胡斯曼怎樣努力指導,文森特總是無法掌握透視法,這一點在他日後的畫作中有著明顯的表現。

時光流逝,轉眼到了第二學期中途。在此之前,文森特學習一直正常。甚至學校領導班子的更換,也沒有對他產生什麼影響。然而就在這時,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了。大約在耶穌受難日和復活節前後,也大約在他自己的生日前後,文森特突然中斷了在該校的學習,回到津德爾特家中。有關此事的前因後果,一直是關於文森特生平的一個重大缺環。研究者們至今無法確定當年導致文森特輟學的具體原因。然而,人們的綜合判斷基本趨於一致:文森特生平第一次遭受了家族性精神抑鬱症的襲擊。

事實上,凡·高家族成員普遍在身心兩方面存在著某種明顯或潛在的問題。後人傾向於認為,那是某種家族性、遺傳性的問題。某種難以歸類的疑難病症折磨著家族的成員,這至少可以上溯到文森特的牧師祖父(即提奧多勒斯牧師的父親)。這位祖父壽命不算短,然而卻長期依賴妻子的照料。到文森特父親這一輩,事情似乎變得嚴重起來,而關係最密切的幾位兄弟似乎首當其衝。海因在長期罹病之後,在57歲年紀就去世了。提奧多勒斯也是在不到60歲就經歷了一次崩潰,從此疾病纏身,日漸沉重,被迫退休,並在63歲時去世。與提奧多勒斯一家最親密的森特雖然活了65歲,但他的問題似乎還要嚴重一點。與藝術經營上的成功相反,他的身體始終遭受著疑難病症的折磨,以至不得不經常去法國南方居住,依靠那裡的陽光來緩解生理上的痛苦。重要的是,文森特母親一方的家族中也多少存在著一些問題。至少,安娜的一位妹妹患有癲癇症。從遺傳上說,特別從性別交叉遺傳的角度說,這完全可能是日後文森特患癲癇症的重要因素之一。到了文森特這一輩,問題顯得更為引人注目。兄弟姐妹六人當中,除開文森特,至少另外還有數人顯示出明顯的家族特徵。提奧自幼體質癯弱,文靜,喜歡沉浸于思考。從一幅當年的素描肖像可以看出,他與森特伯伯頗為相似:臉頰瘦長,顴骨突出,神情憂鬱。他似乎從家族氣質中獲得了顯性的遺傳,而且,他似乎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顯得比較冷靜、自製、平衡。可是,一旦面臨較大的精神壓力,他就會顯得不堪負重,乃至崩潰。當年,著名象徵主義詩人C·卡恩曾經生動地描繪過提奧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的人生姿態:"他蒼白膚色,淺色頭髮、神情十分憂鬱,捧著那些畫,就宛如捧著要飯的碗。" 轉引自David Sweetman,VanGogh:His Life and His Art.p.276. 後來,在文森特最終崩潰自殺後,提奧隨之徹底崩潰,發作了諸種精神病症,並在半年之後不治而亡。

另一位弟弟科尼利斯的精神狀態也令人存疑。科尼利斯於1900年死於一次局部戰爭期間,他的姓氏被列入殉難者的名單。然而,人們中間流傳著一種說法:他並未死於戰爭,而是死於自殺。

與提奧和科尼利斯相比,妹妹威廉明娜的情況似乎更能說明問題。威廉明娜與文森特和提奧這兩位哥哥最為親近。她死於1941年,不僅在兄弟姐妹中活了最久,而且在整個家庭中最後一個告別人世。然而,威廉明娜的晚年卻完全在收容院中度過,其病因不詳,但被認為多半出於家族性的精神疾患。不幸的威廉明娜表現出徹底的失語症,在一段漫長的生命中再沒說過一句話,在與世隔絕的孤寂中悲慘地死去。 文森特的情況將在後面加以進一步討論。無論如何,多種科學研究結果表明,神經症、精神病等疾患具有明顯的家族性和遺傳性。可參見K.R.Jamison:《躁狂抑鬱症和創作力》,載《科學》,1995年第6期。而凡·高自身的問題則請參見雅斯貝斯《凡·高與精神分裂症》、明可夫斯基《凡·高-癲癇症患者》、黑登伯伊《精神病學的回顧》,克勞斯《文森特-精神變態者》等文,載《凡·高論》。

在本書中我們將看到,文森特將在一系列人生事件(如失戀以及宗教抱負、藝術抱負的受挫等)中表現出憂鬱症傾向。然而,在這一問題上,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日後文森特的自我認識、分析和概括。大概不會很晚,文森特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憂鬱症傾向,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人生事件的展開,他在有關的書信中會不時作出一些表述:

……早飯我吃一片麵包皮和一杯啤酒,這是狄更斯向處於自殺邊緣的人推薦的食譜,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使他們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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