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怎麼啦這是?」見班長進了屋,陶欣語對床的房絲瑤小心打聽著。

「沒事,和朋友吵架了。」李麗把電話「嘣」地往桌上一撂,甩掉了腳上的拖鞋。

「為什麼啊?跟你男朋友嗎?」

李麗看看房絲瑤,眼眸里凝聚起一絲遲疑,「沒什麼,你們太小了,還體會不了!」

齊爍最煩擺老資格者,所以沒有接話,只是攪和著杯子里的開水,輕輕吹了吹杯口繚繞的蒸氣。「李麗姐,你朋友比你大嗎?你們交了有一兩年?」

陶欣語試探性地問了一兩句。「他大我十一歲呢,大我十一歲還和我爭。整天給我擺大道理,煩都煩死我了。」

李麗話音一落,還是引發了幾秒的沉默。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要度量這個年齡差,畢竟需要點時間。「煩你還和他好啊?」

齊爍這事不關己的一句話,就著陽台襲進的夜風,似乎迎面吹去了一陣冰寒。李麗轉身合上陽台的推拉門,一時接不上話,興許也是不想接話。「唉呀,感情的事嘛,我們怎麼搞得懂呢。」

陶欣語抻著滑腔打圓場。房絲瑤倒是設身處地,焦急地出起主意來:「姐,要是你的錯,你就再打電話賠個不是唄。萬一人家真生你氣,不理你了怎麼辦?」

「這種概率為零,只有他打過來求我的份兒!」

李麗聳聳肩,一副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五指山般料事如神的得意,漾然於臉上。這邊話音一落,電話果然又響了起來。李麗抓過電話,迅速按掉,對房絲瑤一示勝利者的微笑。齊爍看不慣地白了李麗一眼,剛好撞上陶欣語憋著嘴吐舌頭的怪樣,不禁相視一笑。晚上大家躺在被窩裡,聽李麗說起,期中前後學校要搞新生彙報會,算是為這學期參加法國藝術節演出的人員準備的一台預選賽,系領導和相關院領導到時都來審查。這一周,老師就要選出入學成績不錯的男女生,分AB組排練。

一席話盡,便無人再接話。齊爍翻了個身把床頭的燈熄掉了,寢室里一片黑暗,偶爾有人翻個身,床板便發出零零落落的咯吱聲。好像挺晚大家都沒睡著,陌生環境里的第一晚,總是叫人難以入眠的。

早上五點四十,晨練鈴聲準點打響。班上沒有一個人再敢留戀被窩的溫度,爭先恐後地衝進洗漱室。洗槽對面就是廁所,隔著緊閉的門板,不時會滾出一浪接一浪的漏氣聲,夾雜著五穀雜糧路過腸胃後的風塵僕僕之味。門口候著的人多是好脾氣地捂起鼻子,也不乏忍不過的,比如這位繞開隊伍的投機者,拉開最後一扇虛掩著的門,當即看見蹲便池前淋淋洒洒的黏稠液體,這會正瘋狂地扯起嗓子尖吼:「有沒有搞錯?能再有點公德嗎?怕胖就別吃多啊?摳出來噁心誰呀!」

房絲瑤一旁搖搖頭,跟話道:「這沒什麼大不了,以前我們藝校那些學芭蕾的,整天就吃半個西瓜,還要摳!」

房間里的齊爍手提著練功鞋,坐在陶欣語桌前沒好氣地打著哈欠,陶欣語就站在衣櫥的鏡子前,揚著下巴瞪著眼睛反覆地刷著上下睫毛,嘴裡念叨著:「別急,馬上。」

「我說你早上吃了飯回來再化你這張臉行嗎?待會出一堆汗,你化這麼半天全花了。」

「不會的,防水的哦!呵呵。」

陶欣語在齊爍眼前擺弄了兩下手裡的睫毛液,提起了練功鞋:「好啦,走吧!」

緊趕慢趕,兩人還是遲到了。早課老師已候在操場,到了的同學都在繞圈跑步,齊爍和陶欣語沒敢多言語,直接加入了隊伍。跑了二十圈後,老師還是沒喊停,大夥有點吃不消了,速度開始慢下來。

「好了,今天就跑到這,其他同學上教室練功,那兩遲到的同學,你們再跑十圈。」

待老師帶著十個人跑出操場門,齊爍壓著火,喘著粗氣對陶欣語擠出一句話:「看我明天再等你!」

陶欣語手摸著心口,弱聲弱氣道:「待會她們進了主樓,我們就別跑了,空腹跑步,過量了好像會得心臟病的。」

齊爍這時候下意識看了看她的臉,竟是透著深紫的,如果沒有早起對五官那幾筆略濃的勾勒,她沒敢想它們會以怎樣的擰曲向不支的體力告降。

中午的下課鈴一響,班主任杜冰心便笑嘻嘻地推門走進教室。此前,她已在過道恭候多時了,「今天本來想準點來看課,可小孩鬧毛病,折騰半天才送到幼兒園,又來晚了,就沒敢進來!」

在這位老教授面前,四十齣頭的中年女人也能磨蹭出一副懵懂少女的「無辜」相,著實要女孩們感到開眼。

「哈,不要緊,你一個人顧家,我能理解!下次晚了敲個門就行。」

學生們從主課老師的臉上讀出一絲莫名的疼惜。一個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婚變或離異,可要她們相信眼前這位艷光燦燦,一臉幸福的女人,身邊會沒有一個千依百順的老公,是萬萬不能的。

「李麗,你先帶同學到隔壁教室,我和彭老師了解了解今天的情況!」

杜冰心留了話,便在彭教授身側緩緩坐下。

女孩們是捏著鼻子走進男生教室的,即便這樣,汗濕的氣味混合著一雙雙密制球鞋的味道,彷彿也能順著耳孔爬進腦倉,刺得鼻尖發紅。樓層管理大步流星地走進教室,拉開了所有的推拉窗,厲聲嚷著:「學校是嚴令禁止把鞋脫到教室里的。」

說話間,低下身子把鞋一雙雙遞出教室,在場的男孩沒有一個上來「插手」要麼對著鏡子擦汗、抓頭髮,要麼相互遞著煙往廁所溜。男班老師更是一副司空見慣的嘴臉,手握著早上端來的塑料杯,還在津津有味地嘬著裡面喝剩的豆漿。

「站隊,站隊!」

李麗見班主任來了,急忙喊著溜去抽煙的男生。

還好不到三十秒的時間,教室重新恢複了秩序。男班老師見杜冰心進了教室,禮貌地站起了身,直等到她坐定身子,開口布置任務,他才又坐了下去。

「給大家講一下,本學期末,我們班有機會出國參加法國藝術節的巡演,演出任務是要完成傳統雙人舞——《水墨春秋》另外學院新推出一部舞劇,我們班小部分同學會入選劇組,擔任主要演員。跟你們考學時一樣,這兩個演出機會的最終參演人員,我們必須要通過競爭,擇優錄取。關於傳統雙人舞,我們會通過入學成績和課堂觀察評定出兩組最為適合的學生,同時進入排練。當然,最終還是要經過系院雙級審核,只篩選出一組赴法參加藝術節演出。」

杜冰心稍稍頓了頓語氣,隊列里不自覺地犯起一片嘀咕聲:「誰啊!」

「肯定有陶欣語!」

「也肯定有班長!」

「男班選的誰啊!」

「嘻嘻,肯定有那個帥哥的,考第一那個!」

……「女生是……陶欣語和……齊爍!」

杜冰心話音一落,所有女生的目光都透過鏡子犀利地折射到了齊爍臉上。齊爍明顯感到了冷空氣的壓迫,驚詫地側過頭回應著一束束不善的目光,這種審視讓人有種百口莫辯的尷尬。面對這無聲的攻擊,她瞬間領悟到了孤注一擲的寒戰和憋屈,只差衝動地張嘴辯解:「瘋啦?都看我。跟我知道怎麼回事兒似的?」

還好,這種狀態只凝固了幾秒,女生們便不再准許自己在男生面前持續保持有失大度的姿容了。

「男生……張老師,你們選的男生是哪兩位?」

班主任掃了一眼列隊的男生,把問題拋給了男班老師。

「我們男孩子按排名是鍾敬濤和梁明兩個人。來,您二位出列!讓美女們認認。」

齊爍可聽明白、搞清楚這剛剛蜂擁而上的視覺攻擊是謂何意了。按排名?按排名次序的話,李麗是先於她的,甚至房絲瑤也是先於她的,僅這一點,她佔據這個位置就不夠有說服力。這時又想到早餐時她和李麗還拌了嘴,當時的理直氣壯,現在回過神,真有些得理不饒人了。

「那好,齊爍和陶欣語你們兩個留一下,確定舞伴。其他同學解散休息。」

陶欣語和齊爍按杜冰心的要求在鍾敬濤、梁明的身側顛倒了幾回,這兩男兩女的身高比例出奇地接近,杜冰心稍作遲疑,還是決定把齊爍和鍾敬濤分為一組,梁明和陶欣語分為一組。

陶欣語對這個分組結果並不滿意,她本人更願意鍾敬濤做自己的舞伴,首先他們入校時都是名列第一,其次梁明的面孔有種超出這個年齡段的老成,這種不討好觀眾的長相,讓陶欣語覺得很臟。就講面相這一點,鍾敬濤就佔領了絕對優勢。

齊爍推測老師這樣安排必有她的良苦用心,或許是為了在向系裡彙報時,縮小兩組的落差,特別將男孩調個個兒,用這樣的方式來平衡自己和陶欣語之間的差距。

不管怎麼說,昨天懸在大家心裡的這個謎總算揭底了。班上自然是會有些免不了的非議,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口齒運動。漫漫的四年大學之旅,要走的路還很長,沒有誰會氣不過,拗在始發站不動。天大的事不都得是這個結局——「過了也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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