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十二月的最後一個周四,是BW民族舞系赴法演出前的審查日。院系領導坐滿了劇場頭排,學生及劇團演員裝束整齊,在舞台兩側聽候總監催場。

第一個節目是系裡的經典雙人舞《水墨春秋》伴隨著靈動的古樂,男女演員踏著輕曼的舞步登上舞台。不知何故,隨著音樂節奏由緩入急,撐到舞段高潮的女演員陶欣語,看上去卻有些體力不支了。

她感到下半身像一攤稀泥,難以支配。男演員梁明從過渡舞段開始就感覺到了她的失常,一連串的托舉都沒有助力,全靠自己硬扛上去。連續的負擔壓得他兩腿直哆嗦。這哪是在表演,倒像是在干體力活。

他在心裡暗自咬著牙,無論如何最後一次過肩翻轉的大舉都要保穩。

這麼想著,舞姿還沒擺好,陶欣語就搶了音樂趨步跳起。

梁明急忙伸手在她胯上推勁,陶欣語空中腰勁一松,歪過了垂直翻轉的路線。梁明只來得及抓住了她一條胳膊。伴著台下一陣尖叫,陶欣語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失控的肢體、半醒的意識,統統淹沒在生不如死的劇痛中。

陶欣語整個人好像霎時已皮開肉綻,無力顧暇畫面有多麼難堪,奔涌而出的熱流臊紅了體膚,來不及看到兩腿之間淌出的鮮紅,殘存的意識混雜切膚的疼痛,她迫使自己閉上了雙眼。

陶欣語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隱約看到熟悉的白衣天使在身側晃動。沒錯,自己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護士正在幫忙更換藥劑。她瞅見了自己胳膊上的針管有點回血,大概昏迷中有過劇烈的扭動。她在病房環視一周,沒有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

「我怎麼了?」

護士見她蘇醒過來,拿起體溫計,示意她抬起胳膊。「醫生沒有叮囑過你嗎?葯流期間是不能做劇烈運動的!你們跳舞的女孩在這方面太不在意了,就是在平常的經期,連續做小幅的顛跳,都會造成子宮下垂的。你不但大幅騰跳,還摔跌得這麼厲害!」

護士頓了頓越發高揚的語氣,確認體溫計上的刻度針歸位後,把它夾進腋下,「對了,你多大?」

陶欣語把頭偏向一邊,沒有應話。

護士見她不理會,順勢將床牌翻過來看:「天哪,你還這麼小呢?你這是……怎麼弄的?你知道么,剛送來的時候,你持續大出血,這兩天院裏手術特緊,AB型的血源庫里急缺,還好有個同來的女孩和你是同型的,讓我們抽了她400CC,眼都不眨一下。回頭你真得好好謝謝那個姑娘……」

「護士小姐,能不能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陶欣語不得已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護士聽畢,白過一眼,撇嘴而去。

此刻,陶欣語的腦子一片混沌。

她拚命倒轉思緒,怎麼也回想不起在劇場里自己是如何完成了音樂末尾的那個造型……終於,她記起了,自己沒有撐到最後一秒便倒在了舞台上……

短短的五分鐘沒有撐住,就意味著自己要失去全部。想到徹頭徹尾地敗給了天真,敗給那個人,冰涼的淚順著眼角淌了出來……她沒想把自己逼到這一步,可現在一切都晚了,學院領導怎麼也不會同意系裡選送一個墮過胎的學生出國深造。此刻已是追悔莫及,走到這一步,都要從踏進BW的第一天憶起……

四個月前的某日,BW新生報到的頭天。校園裡沸沸揚揚,看得出每個人都是在精心打扮一番後,才千里迢迢地趕來亮相。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景緻,帶走了人們長途跋涉的倦意。每一張迎接新生的桌位前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小鎮姑娘齊爍,站定在教學樓和公寓樓的迴廊前,第一次見識到了這種壯觀場面。

她穿著純白色的長袖T恤和水洗舊的仔褲,雙手怯懦地緊貼著身體,使得她邁步都略顯困難。齊爍找到了自己的系標和接待的師長。

接待桌的案前伏著一個女孩正認真地在簽到表上尋找自己的名字。齊爍僅靠女孩的線條和背影,便判定她不是個漂亮姑娘。接過那女孩手中的筆後,她本想開口和對方套套近乎,可人家連眼皮都沒抬,仰脖兒就走了。她只得無趣地伏在案上,搜索自己的名字。在報道表的中頁,看到了熟悉的兩個字後,她認真地在旁邊勾了個對號。

「齊爍?」

接待的師長耷拉著眼皮念著她的名字,同時利落地整理好了一系列的報到表,然後在桌面輕輕一磕,抬手遞給她,「民族舞系歡迎你!」

接過一摞表格,齊碩充滿激情地回應了師長,「多謝師姐!」

「嗨!」

隨著一聲清爽的招呼,齊爍感到有人輕輕拍了她後背一下。回過頭來,正對上一雙毛茸茸的杏核眼。

她一眼便認出了眼前這個透著水兒的女孩但卻沒有馬上問好,是因為她需要點時間再從頭到腳對對方的美貌打量一番:女孩足底踩的是一雙淡藍色的運動鞋,乳白色的鞋帶在鞋面上交錯出工整的繩扣,卻看不見蝴蝶結打在哪裡。瘦窄的下肢在一條稍顯寬鬆的仔褲里透出優雅的線條。腰際沒有繁瑣的裝飾,只有T恤輕微的褶痕作為過渡。嫩白的脖頸從一件乖得發嗲的粉色娃娃衫里探出來,映襯著開啟的雙唇和瘦小筆挺的鼻子。再次對視的時候,齊爍抑制不住的喜愛便迸發出來:「咦,我就知道你肯定考上了,你是……是和我同班啊?」

女孩笑盈盈地說道:「哈哈,對啊,我剛在對面就看到你簽到了。我來得早表都送完了,剛要去寢室看看環境怎麼樣呢,要不……我先和你去送表吧。」

齊爍道聲好,又記起落下了什麼東西一樣,嗖地張開右手,向對方伸過去,說道:「那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齊爍。」

女孩抬起手擋住雙唇一笑,繼而探出,握住齊爍久等的手掌,「你打招呼的方式真夠正統。我叫……」

「齊——爍!」

人未到,聲已近。看著母親林慧雅急火火地沖著自己奔來,齊爍禁不住皺起眉頭。

「跑哪去了你?進了學校就找不到人了,亂糟糟的,瘋跑什麼呀!」

齊爍伸了伸手裡的一打兒紙張給她看,「來簽到。」

說著側身攬過陶欣語的肩膀,介紹道:「媽,這是我們同學,和我一個班的。我考試的時候就見過她,我當時就想,她長這麼好看肯定能考上。呵呵!」

女孩滴溜溜地轉著大眼睛,甜甜地對著林慧雅笑著,大方地介紹道:「阿姨您好,我叫陶欣語!您叫我欣語就行。」

語畢,仍未斂起笑容。林慧雅遊離著雙目,禮貌地說起客套話:「真是個漂亮姑娘啊,你們之前既然都算認識,日後也要好好相處啊。我們家齊爍長得一副仔細樣,平日里卻是大咧得很吶,你以後幫阿姨多說說她!」

這一會兒,三三兩兩的男女生又來簽到,齊爍向後推了推母親,說道:「媽,我們去送表了,你和我爸先去樓上幫我收拾收拾寢室?」

林慧雅應聲道:「快去吧,我去叫你爸。欣語,中午阿姨請你吃飯啊!」

陶欣語眯著眼睛,擺擺手,道:「不了,阿姨,你們肯定忙不完呢!我們就先去了!」

說著勾起齊爍的臂膀進了教學樓,邊走又邊說,「齊爍,你媽媽挺漂亮的,看著也年輕。」

齊爍撇嘴說:「我媽話特多,你被絮叨煩了吧。」

陶欣語一樂,故意皺著眉說道:「你怎麼這麼說呢,阿姨人多好啊,這叫平易近人。」

齊爍看她晃著胳膊,強裝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樣,故意沉下臉:「既然那麼欣賞我媽,中午幹嗎不和她吃飯啊?」

陶欣語被齊爍的「不識抬舉」堵了一檔子,自己解釋道:「我中午要回團里嘛!還有東西沒取?」

還真沒看出眼前這個女孩有過歌舞團的工作經歷,齊爍就著話問:「團里?你進過團?真看不出來……那你附中畢業夠早的呀?」

陶欣語不再接話,只挽著她淡淡一笑。齊爍小心地把目光靠過去,覺得她眸子里失掉了一少半那最初的清澈,似乎又拉遠了兩人剛剛靠近的距離。

女生公寓三樓303室,林慧雅正在擦洗齊爍的床鋪,父親齊東海則坐在寫字檯前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收拾了這麼半天,也見不著其他學生回屋。林慧雅不見到和自己女兒朝夕相處的是哪些室友,怎麼也放心不下。

隔壁的304房間,有幾個女孩坐著聊天。其中一小個兒,手扶著床欄,右腳一擺一擺地悠著,豎著耳朵認真聽著她們的對話,不時點點頭,表示出強烈的共鳴:「那你們說,以後我和她不但在一個寢室,而且還得天天對著睡,多不爽啊?」

小個兒近乎埋怨地詢問著其他幾個女孩。

「都一樣,我們也還不是得天天和她一起上課啊!不過也真夠煩的,我就煩進過團的,你看她那副渴望被矚目的裝乖相!」

其中的一個女孩懶洋洋地回著話,一腳蹬在床欄上,開始擦自己的鞋。

「就是,我昨天就聽一起過來的男同學說,聽說你們班考進一天仙,專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