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史郎日記(31)

藤江部隊(第十六師團) 南部部隊(第二十聯隊)

木村部隊(第一大隊) 森山隊(第三中隊)

村下小隊

八月八日。

昨天正午從開封出發,到歸德站,在車上住了一宿。

在徐州停了兩個小時。在車站對面的店裡買了四十錢桔子罐頭,三十錢咖啡,二十五盒大團圓牌香煙,一共用去了八十二日元。商店的姑娘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軍用列車從徐州一路南下。遼闊的大地向後邊飛奔而去。

我總是這樣想:"我今天腳踩的這塊土地,在我的生涯當中,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不可能再見到這個地方。"我感慨地望著這片土地。

火車開到曹老集,曹老集一帶一片汪洋。黃河的水正在到處泛濫,那是非常兇猛的洪水。

許多村莊和樹林幾乎就要被洪水淹沒了。鐵路的左右都是水。水流得很急。上下游水連著天,天連著水。到處都行駛著帆船。奇怪的是,水並不渾而是很清。農民撐著小船或木筏在收割露在水面上的高粱穗。電線杆在水面上也只露個頭。有鐵橋的地方卷著漩渦。就在這可怕的滔滔洪水之中,鐵道筆直地向前延伸,就像天橋立(天橋立是日本的名景之一。)一樣。波浪在鐵道兩側拍打著,湧上來退下去,和海邊沒什麼兩樣。

我們從貨車的小窗口向外眺望著,似乎覺得火車在海邊行駛。

一個個村莊,如同孤島,在洪水中星羅棋布。在鐵路附近還沒完全淹沒的村莊里有農民,他們眷戀著自己出生的土地不忍離去,都呆在各家較高的地方,在一個小島上,只有一戶即將倒塌的住房,有頭牛正在嚼著那再也吃不了幾天的雜草。

望著遠處的水,我們互相談論道:大概是人來不及逃,就把它扔下不管了,因為牛的腳步慢,如果是馬的話,或許就被誰騎跑了。

在有牛的小島周圍,到處是水。那頭牛大概吃完草也只有等死了,它不會想到這是僅剩下的一點草。如果一點點吃,可以多活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不過它也許感到自己很可憐吧!

由於火車行駛的聲音,我聽不到牛的叫聲。如果那頭留在孤島上的孤零零的牛,在夕陽的餘輝中,"哞——"地叫一聲,會令人感到多麼凄慘埃我一直盯著那牛,直到看不見。

列車在洪水中,不,應該說是在"流淌的湖水"中行駛了四十分鐘,總算來到了僅有的地面上。車剛停,車尾那節軍官使用的客車車廂就脫軌了,軍官們都嚇得趕緊逃了出來。

列車停的地方是淮河,過了河就是蚌埠,蚌埠市區不小,一直延伸到河岸。

淮河雖說寬千米左右,但河水經常泛濫,水流很急。鐵橋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我們是乘工兵的船過河的。渡河之前接受了霍亂病的檢查。

淮河中游到下游過去被稱為淝水(原文如此。)。

這是有名的淝水古戰場。匈奴(土耳其族)、羯(土耳其族)、鮮卑(滿族)、氏(藏族)、羌(藏族)、漢等民族曾在此決戰。(原文如此。)五胡十六國時代,前秦王苻堅最有名氣,起用王猛平定了各地,為統一支那,率領大軍討伐了東晉,東晉的名相謝安讓謝玄出征淝水並獲大勝。這是大約一千五百六十多年前的事情。

據說謝安年少時就很有名望。朝廷召他,他卻留戀家鄉山水,沒有應召,時人有云:"安石(謝安)不出,蒼生如何?"後來他出山了。淝水之戰時,前秦大軍襲來,上下一片驚恐,而謝安卻悠然自在,每天和賓客下棋以定人心。當淝水的捷報傳來,謝安看後放置一邊,仍泰然對局。客人問:"是什麼?"回答:"我家小兒已把賊打敗了。"不久客人離去。而客人剛走,他就欣喜雀躍,據說把鞋跳壞了都不知道。

這次不是前秦軍,而是蔣軍潰逃,我們乘勝追擊,渡過淮水。

過河的地方有幾個倉庫,好像是個碼頭。洪水淹沒了道路。從岸上眺望,像是個相當大的城市,但進了市內看,並不很大。不過我猜想戰前這兒一定很美吧!

由於霍亂的流行,食堂、咖啡館已停止營業。

全是日本人的店鋪,沒有一個老百姓。

對於戰場來說,首先進入的是食品和妓女。

第三師團駐紮在這裡。將從蚌埠行軍至漢口,必須首先朝廬州方向走四十里的山路。本來想買點甜的東西,但最後只買了菠蘿罐頭。在開封、徐州時,備用的香煙一盒十錢,而這裡二十五盒一包的才要一日元五十錢。沒在蚌埠宿營,直接出發,走了兩里多路,宿營在丘陵下方的小村裡。夜晚下了暴雨,房頂幾乎都要給下漏了。

八月十一日。

剛開始行軍,卻大雨滂沱,雨點像瘋了似的"僻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道路泥濘不堪,車輛的通行相當困難。鞋子深深陷在泥里。大約不到一分鐘,全身都濕透了,就像背著背包洗了個淋浴一樣,潮濕的軍裝緊粘著骯髒的肌膚。

半路上遇見了第十師團的輜重兵。他們也感到與泥濘的道路奮戰,前進實在困難。大雨中一連串不太高的山岡伸向遠方,我們要越過它們前進。從遠處眺望,這山風景極好,望著這雨水朦朧的景緻,就像眺望家鄉的山水一樣。但是對那瀑布似的大雨,又感到難以忍受的憎恨。休息時,不能把背包放在泥濘中。起初只好背著背包站著休息,漸漸地抵擋不住越來越厲害的疲勞,只好放下背包坐在爛泥地上。

時而在路邊看到小村莊,但是所有村莊的房屋全被燒毀,一間也不剩,只剩下殘垣斷壁。這種狀況在北支那是未曾見過的。在進攻南京時,所有的村莊都被燒光了,現在我們看到這番情景,不由得感到是來到了中支那。

今天行軍六里。下午一點左右,不知什麼緣故,淋著雨在不高的小丘上停了三個小時,大概車輛通行有困難吧。雨水浸透了全身,渾身冰涼。

奉命擔任大隊部的衛兵。一到宿舍,立刻就去了已在破房子里安頓好的隊部。屋裡屋外泥濘不堪,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雨總算停了,便在院里點火烘衣服,用水壺裡的水做醬湯,燒飯,吃飯。因為太餓了,所以覺得特別香。月亮浮現在雨後的清澄夜空,又大又圓。月亮旁邊有一顆特別明亮的星。

我盡情地呼吸,空氣清新、純潔而令人感到舒適,這是我此時的感受。不知不覺忘記了疲勞,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多麼美而寧靜的夜晚埃坐在低矮的破棕床上,邊烘烤衣服邊抽煙。身體的疲倦隨著香煙的煙霧消失了。

無論在什麼場合,只要一回到宿舍,渾身就輕鬆下來。

"哎,月亮真圓!"我說。

"今天是盂蘭盆節(盂蘭盆節,又稱為盂蘭盆會,陰曆七月十五日,佛教徒為追薦祖先而舉行的佛教儀式。)嘛!"好像是大個子真嵩望著天空說,"家鄉的人正在跳舞吧!大概正在觀音堂的廣場上圍成圓圈,邊唱民謠邊跳舞吧!"

"是陽曆盂蘭盆節?還是陰曆孟蘭盆節?"

"是陽曆的。"

"啊,是嗎?是陽曆盂蘭盆節啊!"

已經到盂蘭盆節啦,圓圓的月亮,恐怕是盂蘭盆節!

十點了,觀音堂的廣場上大概擠滿了跳舞的和看熱鬧的人吧!藤間的規久男告訴我:"從今年起,間人也過陽曆盂蘭盆節了。"我又想起七夕(七夕,即陰曆七月七日,傳說中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節的長條紙和竹子。七夕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節日。我記得童年時,一大早就暗暗擔心自己那掛滿長紙條的竹子不如別人的漂亮,我把它放漂到海里,然後就去海邊墓地參拜,早晚見到人就打招呼說:"節日好!"

明年的盂蘭盆節能在日本過嗎?我望著支那的月亮,深切地懷念著內地。

我們既沒有盂蘭盆節等節日,也沒有新年,有的只是戰爭。明天還要行軍,必須要有充足的睡眠。但是成群的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一點都睡不著。

八月十二日。

聽說今天的行軍路程是四里半。四里半,太好了!車輛無法前進。排好了準備出發的隊形後,被命令要掃蕩村莊。

據說是因為熊野和駒澤以及中隊的另五名士兵的槍被苦力奪走了。說是有個軍官連軍刀在內的其他一切都被搶走了。搶奪武器的大概是土匪吧!他們就是那些支那人,我們剛進這個村時,他們留在燒壞的破房子里沒走。沒有一個女的,全是青壯年男人。為了從明天起行軍時有人背包,把他們抓來,給了香煙和點心,便睡了。肯定是被這幫土匪巧妙地騙了。我們過去曾用過好幾次苦力,但是一次都沒被搶過槍。儘管其中也發生過苦力逃跑的事件,但他們從來沒有拿走我們的東西。

可是這回不僅我們部隊,據說路過的其他部隊也出現了武器被搶的情況。看樣子他們裝成良民,從不斷通過的部隊手中搶。他們就是這樣收集武器,等他們武器集齊採取行動時,就形成了對兵站路的威脅。

我們掃蕩了附近的村莊。發現了從哪個部隊搶來的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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