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史郎日記(23)

這群無辜而可憐的農民,他們長期以來飽受軍閥的壓榨,過著艱難的日子。麥子收成又不好,農民們就這樣代代過著貧困、可悲的日子。而今他們又要為戰爭帶來的橫禍而痛哭。

這些背運的人啊,他們該想什麼,又該恨什麼,該詛咒什麼呢?

更何況他們每天一完工就要被關在地下室里。

三月十八日。

又傳來新情報:"三萬五千名學生軍計畫橫渡黃河,進攻新鄉。"

我們都變得神經過敏起來。

"在前方的山頂上,有兩三個像是哨兵的人在走動。"傍晚時分,我軍的哨兵報告道。

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始戰鬥了?我們做好準備,以便隨時應戰。這時哨兵又來報告:"在東面的村子裡,有十幾個人像是在挖戰壕。"

我們一起出門察看。的確有十幾個人在挖坑,是敵人嗎?

這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他們是在為前一陣被我們殺的人挖墳墓吧!"這倒有可能。那就是前一陣遭殘殺的村莊。但小隊長還是命令道:"打一發擲彈筒看看!"

"距離六百五十。"

"預備……"

"嗵!"擲彈射了過去,"轟鹵一聲炸開了花,挖坑的十幾個人頓時四處逃遁,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就像放鞭炮驚嚇路人的孩子一般,高高興興地笑著走回室內。

就在我們吃晚飯時,哨兵又跑來報告:"剛剛挖坑的村莊里升起了火,可能是敵人進攻的信號。"

情報不斷傳來。

小隊長召來各分隊長,要大家做好應戰準備,而且命令今晚要穿著軍裝睡覺。

"這些混蛋果真要來了!"我們心頭絲毫不敢有半點鬆懈,躺下等待,但那個晚上什麼事也沒發生。

我們宿舍里有兩個少年。一個是昨天徵用來的,另一個就是郵局局長家那個年幼些的兒子,我們昵稱他們為太郎。

次郎。局長的兒子是太郎。

太郎就像受傷的麻雀一般,滿臉哀傷與憂鬱,毫無生氣。

他本該和他哥哥一起被殺的。但念及他年齡幼小,就沒殺他。

我們認為郵局局長在與敵人內外勾結,這個代價便是他兒子的慘死。

太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哥哥被殺的。自從看到親骨肉在自己眼前血漿迸飛、悲慘死去之後,他就失去了生氣,被悲傷擊垮了。

我們很想讓這個可憐的少年恢複生氣,就盡量待他和藹一些。我們讓這兩個少年在我們床鋪底下鋪上草席睡覺,然後就等待著敵人的進攻。

沒多久,天亮了,太陽像平時一樣升上地面。

三月十九日。

苦力們被從地下室帶出來,吃了些殘羹剩飯就又開始幹活。鑒於目前的軍情,我們得加快施工速度。為了視野開闊,不受任何阻擋,我們把局長家的房子也推倒了,還越過鐵路裝上了鐵絲網。

即便是一兩個支那人從我們身邊走過,我們都會繃緊神經。

我們在作業時,有四個支那人從山頂上跑過。直覺告訴我們,這些人很可疑。當即就有兩三名士兵追在他們後面射擊,但沒命中。士兵向他們跑的方向追去。黃昏時分,他們抓了一頭牛和二十隻雞回來了,口中叫道:"抓到匪賊了!"

"匪賊"中的"頭目"要留到幾天之後,而"馬前卒"第二大就被我們用來果腹了。

傍晚,裝甲列車停在我們的守衛處,中隊長從上面走下來。中隊長說:"後面的小山上也要設步哨!"

小隊長反駁道:"不行,在那兒設步哨很危險。"

後面的小山離我們宿舍有段路,到那兒去必須越過鐵絲網、巨馬(日軍的軍隊用語,特指用木材搭起來防止敵人侵襲的籬笆。)和拆掉房子後高高壘起來的磚頭堆。晚上光線暗,只能看到一丈多的距離,要是敵人悄悄來襲,扔一個手榴彈,哨兵馬上就會送命,根本談不上報告敵情了。我們都認為在那兒設步哨是很不明智的。

最後在宿舍後面的入口處又設了一個哨。

明明有小隊長,中隊長幹嗎跑來檢查警備狀況,下達指令呢?小隊長小聲嘟囔道:"看來還是信不過我呀!"似乎頗有感慨。

這個車站上有四名滿鐵的鐵路人員,他們分別是自稱九州男子漢的酒鬼站長,愛講下流話的副站長,兩個年輕的中學畢業的工作人員。

晚上,中隊長和小隊長、站長、副站長一起喝起了酒。不一會兒,一瓶就見底了,第二瓶也空了。第三瓶只剩下一點兒的時候,站長和副站長都醉了。站長開始評論起荒井第二小隊的警備狀況,言語之間有一股不屑之意。

我聽了很氣憤,走出房間對正在站崗的瀧口上等兵說:"他們只是車站工作人員,有什麼權力對軍隊的事、軍人的事說三道四?他評論受傷的荒井少尉時,也太出言不遜了。"正當我怒氣沖沖他說這話的當兒,中隊長可能覺得我突然走出室外有些奇怪,就悄悄跟了出來。他對我講了幾句話,語氣又像是安慰又像是叱責。

回到室內後,中隊長裝出一副醉意,應和著那些車站人員聊了起來。一會兒,中隊長對我說道:"東君,你可真會裝呆啊!"

"什麼?裝呆!憑什麼說我在裝呆!"我心裡暗暗生氣。

這些毫不體諒他人的工作人員一直扯著嗓子喧嘩,妨礙了我們的睡眠,我心裡越想越氣憤,就說道:"我們是保護你們的,必須在允許的時間內保證睡眠。你們也該安靜一點了!"

他們只答了一聲:"對不起!"又唾沫四散,高談闊論起來,毫無住嘴之意。

最後,副站長拿出幾本黃色書刊遞給我們,說是有關作戰的書。

簡直是混蛋。都三十五六歲的人了,還興緻勃勃地看這種書?我打心底看不起他,把書扔了出去。

回到休息室後,我翻出幾天前收到的表弟英六君寄給我的屠格涅夫的散文詩,誰知一行也看不進。放下書去睡吧,卻怎麼也睡不著。

三月二十三日。

現在,只要是支那人,士兵們殺起來毫不手軟,沒有半點躊躇。用刺刀殺人比殺一隻雞還容易。在他們看來支那人的屍體還不抵一頭死豬。

那些苦力中有一個老人。他的臉長得很醜陋,給人一種心術不正的感覺,挺討人嫌的。荒山上等兵說道:"你的臉實在讓人討厭,你要是死了,也就不會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了。"說完上去就是一刀,可能刺到老人的肺了,只見他口吐鮮血,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就不動彈了。

過了正午的時候,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支那人用棍子挑著行李,從汲縣的方向走來。野口一等兵馬上前去攔住他檢查行李,並讓支那人朝山的那邊走去。支那人什麼也不知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根本沒想到死亡正向自己逼近。

野口等支那人走出百米之後,把步槍架在土堆上瞄準他,就像孩子用氣槍打麻雀一般,準備殺人取樂。

兩聲槍響,結束了一個支那人的生命。

現在士兵們覺得一頭豬都比一個支那人的性命值錢,因為豬還可以用來飽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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