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史郎日記(21)

二月二十七日。

昨天休息了一整天,今天上午列隊繞過市區來到城牆上出操。我擔任聯隊本部的營兵,所以操做到一半,我就回營地了,這時瀧口上等兵告訴我:"中隊長命令大家去出操,趁機來檢查槍支是否都保養過,並把那些沒有保養的槍都拿走了。"

我的槍雖然沒被他拿走,但我還是被中隊長這種卑鄙的行徑激怒了。

做完操後陸續回營的士兵都破口大罵中隊長。要是一個混蛋下士做出這種事倒也罷了,作為中隊長怎麼能採取如此卑劣的手段呢?作為中隊長在檢查前就應該堂堂正正地宣布:"今天要檢查兵器。"大伙兒本來就反感森山中隊長,通過這件事看出了他氣量狹小行為卑劣,就更加蔑視他了。可以說他暴露出人格的卑污,失去了士兵的信賴。

真正的領導不是靠軍隊森嚴的等級來指揮士兵的。我們這個中隊的士兵表面上很服從命令,其實大家都打心眼裡瞧不起中隊長。好的領導是因其崇高的人格受到士兵的尊敬,從而指揮部隊的。否則,就稱不上是真正的團結。

我們整天無所事事,最多去站站崗。豬肉和雞蛋都敞開供應,要多少有多少。我們定好炊事值班表,輪流做飯,當班的士兵各自露出絕活,令我們大飽口福。

沒有什麼任務,我們天天酒足飯飽,在初春暖洋洋的陽光下,過著愉快的日子。

新鄉是一個骯髒的支那城,城牆的外觀很是雄偉結實,像是用磚頭砌的,但里側卻是用泥土堆起來的土牆。特別是北城門,又小又破,搖搖欲墜。

我們經常去北門站崗。出了北門,就有一條混濁的小河,河上浮動著無數的帆船。河上有一座橋,走過橋就能看見一個澡堂。輪到我們中隊洗澡時,大家就到這個澡堂來。橋的兩邊排列著很多售貨攤兒,有賣花生的,賣飲食的——不是賣飯而是賣粥,還有賣饅頭、賣糖果的。來來往往的支那人就站在路邊吃,這對他們來說是件很自然的事兒。

支那人對養鳥情有獨鍾,在北支那任何地方都能見到他們養雲雀一樣的小鳥。即使在橋邊的售貨攤上,也能聽到雲雀婉轉的鳴叫聲。攤主一邊做生意一邊豎耳聆聽悅耳的鳥啼聲。而來往的人們聽到鳥叫聲,也轉過臉欣賞它們躍動的身姿。

雲雀在橋上高歌,曲調忽高忽低,變化多端。

碧空萬里,風輕輕地拂著人臉,空氣像牛奶般清新,地面上水汽裊裊,大地一片春意盎然。

河上浮動的小船里,有的支那人邊曬太陽邊不慌不忙地抓虱子。

這兒還能看到流動的理髮攤,像內地的賣麵條攤兒似的,挑著擔子在街上到處招攬客人。扁擔的一頭擺著推子、牙刷似的刷子、洗衣皂,另一頭放上臉盆,身上圍一條髒兮兮的白布圍裙,沿街做生意。說到理髮,中支那人都留頭髮,但北支那人卻個個光頭。士兵和支那人就在路旁一邊曬太陽一邊剃頭。士兵們不願把洗衣皂塗在牙刷似的刷子上洗臉,就自帶洗臉香皂,理一個頭十錢。

好像敵軍曾在新鄉駐紮過,有的人家還留有支那軍宿舍分布圖。敵人在逃跑之前往所有的井裡都投了毒,所以井水一概無法使用。吃喝洗漱只能用混濁的河水。居民也用這河水,帆船上那些不講衛生的支那人把糞便也倒進河裡,即便如此,這種泥漿水還是很值錢的,有人就挑著叫賣。我們用石油罐裝水,六罐共十錢。

支那的井都是些直徑二尺左右的圓井,非常簡陋,僅僅是在地面打個洞,四周沒有什麼東西圍著;井裡面也不用磚砌,泥土很容易掉進井裡。我常常奇怪他們怎麼這麼笨呢。另外,他們根本沒有"排水"的概念。廚房裡沒有排水溝,而是把污水盛在桶里,滿了就挑出去倒掉。

不管我們在哪兒紮營,頭一件事就是修建廁所。可以說支那沒有廁所,要有,也就是挖個五寸寬、二尺長、五寸深的洞,再在地面搭兩塊細長的石頭。士兵只要住上一夜,這種"廁所"就會糞便四溢,無法使用,這樣的話,一百個士兵就得要一百個這樣的廁所,因為誰也不會在別人用過的地方解手。

因此要在一個地方長期駐紮的話,頭一件事就是建廁所。

支那人的廁所為什麼會這麼簡陋呢?我想可能主要是因為農民經常為肥料短缺而頭疼,一般來說他們每天要到城裡來用竹筐挑好幾次糞,這樣一來,這裡人家的糞便就不會像日本那樣積起來。

原因當然不止這一個,更重要的是支那人缺少清潔感。

他們的廁所設備極其簡陋,更確切他說是沒有任何設備,只是指定個地方用來解手而已。沒有門,也沒有圍牆,完全暴露式的,女人好像也在這種地方解手。與之不同的是,中支那人是用尿壺或漆成紅色的馬桶。

北支那的農田與田埂之間沒有任何界線,田埂只是在田間踩出的一條小徑而已,在我們想來,即便是踩出的小徑,也應踩成一條直線,但在無垠的平原上,他們踩出的道路卻是彎彎曲曲的。可能第一個人走的是一條歪歪扭扭的小路,而後來的第二、第三個人都不假思索地順著走而形成的吧?這很像我故鄉的雪中小徑。

北支那的房子都呈四四方方的火柴盒狀,往南方走,平坦的屋頂漸漸呈小山的形狀,這是因為北支那乾燥少雨,屋頂就用土壘成平的。

這一帶的屋頂是用瓦蓋的,但瓦只有日本的四分之一厚。

天花板是用竹子搭成網狀,再用一層髒兮兮的紙糊起來的,牆壁也貼上了紙。

在聯隊本部站崗的戰友告訴我一件事。說是野戰炮隊的兩名士兵,沒帶武器就到離城一千米的地方徵用軍需物品,結果一名差點被殘殺,另一名逃了回來。那名差點送命的士兵外套沒了,身上只剩一件襯衫,腰以下什麼也沒穿,被打得頭破血流,雙腿也中了彈,處於瀕死狀態,聽說他是被營救回來的。從他下身沒著衣物來看,可能是在強姦女人時遭到襲擊的吧!

接到報告後,聯隊副官建議放一把火,讓那個村莊化為灰燼。但隊長不同意,理由是燒毀一個村莊易如反掌,但會引發這一帶村民產生反感情緒,不能圓滿地完成安撫工作。凡事要從長計議,放長線釣大魚。最後隊長下令讓那沒帶武器的士兵受罰。

今天是三月一日,本來我們可以外出的。日曆裡帶"一"的日子都是外出日。但我呆在屋子裡沒動,因為根本沒什麼地方好去,要麼就是去朝鮮人的妓院。

我和沈口、村下少尉花八十錢買了兩瓶世界長牌酒痛飲。

酒酣耳熱之時,我們聽到了這個事件。趁著酒興我們大嚷道:"就該一把火燒光那個村莊!"

"醞釀了二十年的抗日情緒,是不可能因為安撫隊十天。

二十天的宣傳就煙消雲散,從而開始對日軍抱有好感,成為日軍的順民的。這一帶的村民沒有經歷過恐怖的戰爭,沒嘗過軍隊、子彈的滋味,所以他們不敬重士兵。應該先對他們嚴加彈壓,讓他們飽受鐵棒之苦,等他們對日軍產生敬畏之情後,再使用安撫的手段。真該放一把火,讓那個村莊嘗嘗大屠殺的滋味。"

我們三人都有了幾分醉意,話題也不斷變化,最後說到了瀧口的信仰問題。瀧口每天早上都要合手拜神,我就說:"信仰其實就像是味精。為什麼這樣說呢?有了信仰人會更堅強,信仰的作用就相當於增加菜的口味的味精。"

村下少尉接過話頭:"信仰是味精的話,那寺廟和神社豈不成了生產廠家了嘛?"說完哈哈大笑,仰起脖子又是一杯。

我問瀧口:"你每天祈求神靈保佑你什麼呢?我還沒拜過神呢,你該不是求神庇護你升官發財、子孫興旺吧?"

"我才不是為了那些呢!我就是拜拜神靈而已。"

"但總是有動機的吧?我記得剛剛出征時,你並沒有這個習慣嘛!"

"的確是有動機的。"

"那是什麼動機呢?"

他沒有回答。我想他肯定是面臨巨大的危機束手無策,才轉而向神靈祈求奇蹟的吧。他是考慮到如果說出動機,可能會被我們小看,所以緘口不語。

三月三日。

我們宿舍前增設了一個娛樂中心,是安撫隊安排的。空蕩蕩的房間里安放了一台唱機,另有五六名姑娘沏茶服務。

設備是簡陋了點,但能聽到久違了的唱片,還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兒。

新鄉是一個小而骯髒的地方。

三月四日。

城門內外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除了士兵來來往往外,很難見到居民的身影。說到店,只有一間髒兮兮的飯店,倒是城外的車站附近更繁華一些。路邊的露天攤上,有人在叫賣古董等物。在地上鋪一張草席,放上古董、零頭布、日雜用品等,就成個攤了。攤上擺放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上。往右拐一點,就能看到散發著臭氣的擁擠不堪的貧民窟。

今天是村下少尉值日班,我和仲之島跟在其後一同巡查。

我們走進了支那人的賣淫窟。裡面污穢異常,房間里全是灰塵。在寬兩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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