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史郎日記(20)

月亮總會引人傷感,看著月亮,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淡淡的哀傷漸漸浮上心頭。

湖面的水蒸氣裊裊升起,又消失在空中。月亮穿過水汽倒映在湖面。遠處野狗的吠叫聲,更加深了寂寞的感覺。

黑色的小豬像老鼠一樣悉悉卒卒空過湖邊。

我站在那兒望著這寂靜的景色,不由得觸景生情,懷念起了故鄉。

二月十七日。

站完崗回宿舍後,又去參觀了寺廟。

今天不比往日,颳起了大風,風卷著沙土迎面撲來,讓人無法睜眼。

寺廟建得很古樸,上面有"清朝道光"的字樣。廟門的屋頂又寬又重,穿過廟門,走過圓形石橋,就來到了正殿。正殿裡面安放著支那特有的與真人一樣大小的雕像。

不知為何,今天一整天都覺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把席子鋪在向陽處,躺在上面繼續我的故鄉夢,昨晚的月亮至今還留在我的心坎上。

一想到不知何時才能重歸故國,我就陷入深深的鄉愁之中,啊!無法排遣的鄉愁。

特別想家的時候,我常常會有這種衝動:想一刀挑死支那人,聽他們的慘叫聲,或是一槍打進支那人的身體。那樣心裡或許會舒服些。

原定要在磁縣駐紮一個月的,但隨著戰線的擴大,我們也不得不向前進軍。

應該是下午兩點出發的,臨時改成下午七點乘火車出發。

不用步行,真是太妙了。

今晚月亮沒出來,四處一片漆黑。車站上,壓縮餅乾、大米、醬油堆成了小山,宇都宮聯隊的哨兵站在一旁看守,抓到前來偷竊的支那人,就綁在樹上拳打腳踢。支那人滿臉鮮血,痛苦地哀叫、求饒。

在昏暗的空地上,一些戴著白色臂章的苦力,一一、二、三、四、五……按順序用日文編上了號,好像共有四十八人。

從守衛營那邊又傳來了"哼!混蛋"的責罵聲和毆打聲,緊接著的是支那人的哭喊聲。看來這些宇都宮的士兵相當憎惡偷東西的支那人。

我們看到黑乎乎的火車開始噴蒸汽了,靠蒸汽居然能推動這麼沉重的車身,真是一項了不起的發明啊!

兩個半小時後,火車停靠在彰德車站。這個地方看來不小,車站也很大,車站前有一個日彰賓館,很顯然是臨時改造的。一個穿著日本和服的女人下了火車就走進賓館,看來勇敢的日本市民也跟隨到彰德了。

我們從車站出發走了五六百米,來到城內找宿舍,在一條巷子的兩旁排列著很多磚瓦房。我們中隊就要宿在這兒。

我們挨家挨戶地敲門,用中文喊著:"開門!開門!"卻無一人給我們開門。最後我們就用十字鎬砸門,結實的門卻紋絲不動。費了好大勁衝進去一看,只見一個老頭嚇得哆嗦成一團,其他人早不見了蹤影。

可能我們在門外大喊"開門"的時候,女人和孩子趁機溜了,但這家的房子沒有後門,他們是怎麼逃走的呢?難道從屋頂上逃走不成?

我們大罵了老頭子一通:"你這死老頭子!我們沒想害你們,你倒讓我們費這麼多功夫!"隨後就走進房間躺了下來。

最近供給的食品、日用品,用都用不完。在警衛隊的話,可一直都是這樣的。

我們各自吃得飽飽後外出。

二月十八日。

彰德很大,特別是白天,人多得像在趕集。我們乘的人力車從後城門出了城。廣漠悠久的大地上綿延著高高的城牆,這是在大陸才能看到的風景,像電影上的畫面一般雄偉。

壯觀。

城外的火車站前妓院林立,可能有三四十家。大都是朝鮮妓女。不知為何今天特別想找個妓女。我們五人看中了一個妓院,覺得那兒可能有美貌的妓女。誰知進去一問,一下子找不出五個妓女,我們只好返程。坐在人力車上,想想幸好沒找到妓女。

二月十九日。

但這一天外出的時候,我還是走進了妓院。

最近可能是太輕鬆了,晚上常常難以入眠,我想是不是該找個地方發泄一下了。

我找的朝鮮妓女長得很漂亮,但顯得很無知。

一小時三日元。

她有一個手提收音機,隨著音樂給我跳起舞來。欣賞著熟悉的音樂和舞蹈,我覺得很愉快。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嫖妓行為,我就後悔不已,那感覺如同身體被淤泥玷污了一般。我的體內生出一種無法抑制的厭惡,真想往自己骯髒的身體上狠狠唾一口唾沫。

現在士兵的心境和當時他們在南京軍政部時的相差甚遠。在南京的時候,人人都認為取得了勝利,個個興高采烈,充滿活力,現在的士兵們已失去了往日的朝氣,每天唉聲嘆氣,士兵內部瀰漫開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早就失去了原來那種緊張感。

要想讓士兵們恢複原來的幹勁是不可能的了,失去那種熱切的期待後,他們現在陷入了沮喪的情緒中。

但這只是心理歷程的一個過渡期而已。過了這個過渡期,我們會靜下心來,全力以赴,為下一個軍事目標做好準備。

今天有酒供應,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喝酒了。還沒到滿月的時候,但天空中的月亮像幻燈一般清亮,無數的星星銀河般瑤璨,即便在這寒冷的冬夜,我們也嗅出了春天的氣息。過不了多久,迎面拂過的春風就該帶來一股剛擠出的牛奶般的濃香了。

院子里,熊熊燃燒的火堆上,架著石油罐熱酒。我們圍著火堆坐成一圈,邊喝酒邊引吭高歌,唱了很多曲子,有沙諾沙曲(沙諾沙曲,為l897年前後日本流行起來的歌謠,因每句結尾加上沙諾沙的音調得名。)、袈裟曲(日本新與一帶流行的民謠。)、礬曲、小原曲等。

我們意氣風發的歌聲,打破了冬夜的寂靜,回蕩在夜空中;我們打的拍子,也與歌聲應和,在夜空中迴響。

這所房子的主人,也就是先前的老頭子,籠著兩手,臉上交織著不安和好奇,詫異地瞧著我們不同尋常的舉動,豎耳聽我們奇怪的曲調。

我們盡情地喝酒、高歌。直到拍得手發疼,喝得酪酊大醉為止,但我們高亢的歌聲里隱含著一絲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故鄉的憂愁。

今天也允許外出,但因為昨天外出時做了該遭唾棄的事,我準備一人在房間里度過。

戰友們都出去了,不知為什麼,我今天特別想一人安安靜靜地呆著。我早已習慣了紀律森嚴的部隊生活,像昨天那樣放鬆一下,當時感覺很興奮,但過後只會覺得無聊。

門外傳來了如位如訴的二胡聲。我大踏步走到門口,把賣唱的盲人叫了進來。他吃力地登上石階,拉起了二胡。細弱而顫抖的弦聲沁人我寂寞的心靈。春風輕輕地拂過我的臉頰。我的心顫抖起來,像是因為自己找回了哀怨,又像是因為找到了真實的自我。盲人眨巴著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靜靜地拉著二胡,昨晚,我們在這兒意氣風發地唱歌、喝酒,現在,瞎眼的乞丐在同樣的地方拉著凄涼的曲調,嘶啞的二胡聲直接傳到我的心靈深處,我恨不得讓這音樂永遠留在我的心裡。拉了幾段曲子後,二胡停了下來。我給了他十錢和一些米。

賣淫女失去姿色就當鴇母,賭徒變成了騙子,浪蕩子淪落為乞丐,這就是貫穿人一生的不可逆轉的法則,即將步入老年的盲人垂下了頭,好像已屈服於這個人生的法則,慢慢吞吞走下台階。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衣衫襤樓的老太太,她帶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幼兒,拄一根細細的拐杖,拎著個圓筒狀的空罐子,那孩子一個勁兒地往她懷裡鑽,瞪大雙眼看著我,她或許就是抗日戰爭的受害者吧?我拿一些食品把她打發走了。

我們中隊跟在第三大隊後面出發了,我們中隊的第一小隊充當磁縣與彰德間的警備力量,第二大隊負責彰德的警備。

我們走到城外,踩著厚厚的塵土向廣闊的大地前進,在去湯陰的路上,我看到五六個朝鮮妓女搭坐在部隊的卡車裡。

看來她們也和部隊同步調前行。

日本軍人老是說支那兵把婦女和孩子帶到戰壕,可如今為什麼自己也帶著這種不潔之身行軍呢?

第一個晚上是在骯髒的湯陰城宿營的,我們的目的地是新鄉,村下少尉在我們分隊領取給養,和我們一起吃住,少尉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酒,我們殺了雞,飽餐了一頓。

放眼四望,到處是大地,綿延的平地上甚至找不到一個石子兒,我們的部隊在這土地上像成群的螞蟻緩慢前行。

半路上無法補給水,所以早上出發前把水壺裝滿後,得一直靠它撐到晚上到達宿營地為止。走過平地,越過丘陵,第二天晚上,我們在後石橋一個非常貧苦的農家宿營。我看他們實在窮得可憐,就拿了一些點心給他們家髒兮兮的孩子。

北支那的人家再窮也有大門,這個人家也不例外。他們家沒有一扇朝外的窗戶,要想從外部攻打進來是不可能的。

裡面的房間呈"凹"字形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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