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史郎日記(16)

眼前是狂人怒號的巨大地獄。子彈在唱著死亡之歌,人發出虐殺的吼叫跳著地獄之舞。我們在"哇呀呀!哇呀呀!"

歇斯底里般狂吠,扯得嗓子都快出血。現在,我們已經不是人,而是一頭狂吼的野獸。

我們就像一群窮凶極惡的餓狼爭奪一頭被殺死的野獸一樣,步步逼近四方城。糟糕的是我的槍現在出了故障,我想停下腳步再試試修一下卡殼的子彈夾,這時,戰友們一個個從我身邊走過。我摘下帽子,一面在心裡催自己:"快!快!沉著!沉著!"一面把槍擱在帽子上動手修理。好歹把兩發子彈取了出來,趕緊從口袋裡取出彈夾並裝入槍膛。

裝好子彈後,拚命趕上了部隊。但是沒有發現曹長,戰友們正匍匐在最後一道斜坡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了上去。

我抬眼看了一下高地,猛烈的子彈向我們飛來。黑夜中的四方城在我們面前若隱若現。從我這裡到大門足足有七十米。

敵人從四方城出來後正在東張西望時,吃了我們一排子彈。

敵人被我們出其不意的夜襲嚇得聞風喪膽,四處逃竄。

我們的左側也在向他們射擊。我們以為第一、第二小隊也參加了這次夜襲,於是,就和他們聯絡,喊了他們的名字,可連一點迴音都沒有。我們感覺這不像是夜襲。

小野曹長高聲喊道:"其他小隊怎麼樣?在嗎?"但無人答應,這才知道他們沒有按計畫行動。白天重炮配合都沒有拿下來這座堅固的四方城,現在竟讓我們第三小隊單獨攻擊,我們驚訝得無話可說。我們擔心如攻不下來反而會被敵人消滅,於是,向設在後方張學良家的中隊本部派出了傳令兵。

不一會兒,右側下面的松林處開始了激烈的槍戰。第九聯隊的下屬部隊展開了進攻,真是雪中送炭。若沒有他們,我們將前後受敵,說不定會全軍覆沒。突然,我發現城的右側出現了一個人影。我開了一槍,人影消失了。我以為給打倒了,可松樹下面又出來一個人影,大搖大擺地向這裡走來。我很奇怪,莫非是戰友從城那邊回來了?不可能!我奇怪地注視著他。

"是誰?是誰?"我緊握子彈已經上了膛的槍,問道。

"日本!日本!"影子邊走近邊回答。

怎麼會有回答"日本,日本"的戰友呢?難道是誰在故意開玩笑嗎?怎麼辦?正當我下不了決心的時候,人影已到了離我兩米的地方。借著月光一看,他頭上戴的是支那軍鋼盔,這可把我搞糊塗了,真是急死人。戰友們把自己的鋼盔弄丟以後,戴支那軍鋼盔的很多,況且,夜間又分不清衣服的顏色。是敵人!但萬一不是敵人怎麼辦?

我在猶豫,又一想,是戰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就扣動扳機,"砰——"打了一槍,影子"啪"地倒了下去。他挨了一槍倒下後我還不放心,若是戰友怎麼辦?提心弔膽地細看正在痛苦呻吟的人。啊!果然是支那兵。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這一下放心了。這個莽撞無謀的大膽狂徒真是太可恨了,我又補了一槍送他上了西天,我感到納悶的是這個人為什麼會這樣大膽妄為,另外我想,夜間戰鬥中判斷敵我是困難的,必須規定個口令。

在高地上,我再次抬起頭來瞭望,幾分鐘之後,十幾個敵人在右側出現了,在我們一陣射擊下,敵人逃跑了。然而,從右邊松林里又有一個人影在向這裡靠近,一等兵居倉也納悶,人影是敵人還是戰友呢?居倉一等兵是個開朗而滑稽的新兵,他向走近的人影問道:"喂!你們是誰?"聽居倉的口氣,我判斷這個人影肯定是戰友。

"喂!誰?怎麼不答話?"居倉又問對方。

"日本!日本!"人影回答說。

我一聽,"哎呀"一聲,非常懷疑回答"日本!日本"的人。

居倉似乎信以為真他說:"日本!是友軍就說友軍!別怪裡怪氣說什麼日本,蠢貨!"

居倉又說:"那麼,你究竟是誰?"他們已經是面對面地站著了,說時遲,那時快,我還沒有來得及喊:"不行!是敵人!"

居倉就捅了一刺刀,"氨的一聲,人影"嗚——"倒下了。

"唉!笨蛋!"聽到居倉在喊,他把刺刀捅向已死的人影。

我從高地跑了下來。

他喘著粗氣對我說:"東君!是敵人,是個支那兵!"接著又刺了一刀。敵人就倒在了我們的腳下。

居倉對我說:"本來我就覺得奇怪,但是聽到講日本!日本後,以為他是戰友,便讓他向這裡靠近。仔細一看,這小子用的是捷克式槍,所以,肯定是敵人,我就把他刺死了。好險啊!差一點上他的當。"

"虧你對捷克式的槍認得很准埃"

"捷克式比三八式短。長度一樣的話,就難分清了。說不定今天我就被他幹掉啦!"居倉氣呼呼地踢了屍體一腳。

曹長怒吼道:"分隊長把隊員集合起來,右邊的分隊警戒右邊,左邊的分隊警戒左邊!"

我喊道:"第一分隊集合!"把隊伍集合在中間的松樹下。

月亮高高地掛在空中,青色的月光灑在地上,我們喊:"分隊長!西本!西本!"可是,不見分隊長的人影。

雖然曹長只是命令警戒左右兩邊,但是我認為下面第九聯隊正在戰鬥,中間很危險,所以決定把第一分隊移到中間。

高地上早看不見一個敵人了,下面第九聯隊正在激戰。右下方不遠處,敵人的捷克式槍正在吐著火舌。

"難道西本被打死了嗎,沒人答話,又不在小隊。也許已經死了。"

"不知跑到哪裡啦!這個膽小鬼!"我們正在議論的時候,他回來了。

小隊長訓斥我們說:"你們在幹什麼?"

"報告!因為後面打過來許多子彈,所以,我們正在把向這裡突擊的事與第九聯隊進行聯絡。"

"誰的命令?突擊最關鍵的時候不能隨便行動!大家拚死突擊的時候,你小子竟然為了聯絡而往後撤退!混蛋!"

據說熊野一等兵一邊衝鋒一邊還得承擔救護傷員的任務。在這種時候,沒有命令是絕對不準擅自行動的。

第一、第二小隊和中隊長趕來了。他們為什麼沒有參加突擊?又為什麼沒有聯絡就向後方撤退了呢?

右側下方有一條路,路邊有間小屋子,敵人的機關槍就從這小屋子向第九聯隊猛烈射擊。我們原打算從側面向敵人猛烈開火的。但是因不清楚第九聯隊的進展情況,所以只能就地待命。我打算用手榴彈消滅這個機槍火力點,於是從列隊在高地上的第二小隊士兵那幾拿了手榴彈,在松陰下向敵人匍匐過去。估計與敵人相距四十五米左右。我曾想:"算了吧!現在面前就是南京,沒有必要的事還是不幹為好,否則死了也白搭。"但是又一想:"有什麼好怕的!"同時,我也一邊反躬自問:"我的勇敢行為中難道沒摻雜著出風頭的意思?一邊爬著,我向敵人扔出一顆手榴彈,遺憾的是它在十米左右的地硬功夫方開花了,沒有奏效。當我正要沿著松陰爬回分隊的時候,發現有個可疑的敵影在走動。我卧倒在地,借著月光瞄準射擊,可是敵人毫無反抗地消失在黑暗中了。我心想,這裡還有敵人。

我們警戒時,從下面上來了三個人,又是誰呢?來做什麼?

"友軍!"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光回答說"友軍"不行。必須報聯隊番號和姓名。自我們突擊以來,內部規定了"山、川……"等聯絡口令。

來的三人是第九聯隊的士兵,他們送來了傷員。傷員肚子中了子彈。我一聽肚子中了彈,心想這小子已經沒救了。

幾乎沒有人肚子中彈後被救活過,胸部中彈,只要不是心臟的話,哪怕打穿了,一般也都能救活。

傷員疼痛難忍,他的喉嚨發出笛子似的嘶叫,暴風般的叫喊,在哭嚎、詛咒般地呻吟。

他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痛苦地掙扎著:"給我一槍!啊!

難受!給我一槍!"聲聲刺透了我們的心。

他在悲痛地叫喊:"小子們!小子訂!平常都說咱們是戰友,為什麼現在不聽我的,喂!喂!求求你們!給我一槍!

給我一槍!"戰友們都同情他,守護在一旁,愛莫能助。他們的戰友在痛苦地掙扎,請求殺死他。一聲聲"為什麼不給我一槍,為什麼不殺死我,你們整我嗎:你們還算戰友嗎"的呼喊,揪心的痛苦哭喊,猶如地獄中的咆哮,寒夜中,像冰一樣刺在我們的心上。我們雖然在生死關頭是非常單純的,但他那痛苦的悲鳴打動著我們每個人的心。他發瘋般痛苦呻吟,叫喊:給我一槍",一直到他最後一口氣。他這年輕的生命就要結束了。

子彈穿過了他的腹部,年輕的熱血折磨著他,流到冰冷的地面。

突然間,"眶!哐"幾聲,傳來了迫擊炮彈的爆炸聲,他的悲鳴消失了。

"喂!又一個被打中啦。腿被炮彈炸飛了。"

他媽的,又一個負傷了。中隊長飛奔過去。我們已是火冒三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