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哥煉成 戲劇學院

小學第一年我留了級,之後沒多久又因為太調皮搗蛋而退了學。也是在這個時候,爸爸得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去澳大利亞幫美國領事做廚師長。

這份工作可以讓爸爸賺到更多的錢,獲得更好的機會,但也意味著他要離開香港,暫時與我和媽媽分離。也是在這個時候,父母開始認真思考我的未來。如果完全無法在學校乖乖待著,那我的未來到底在哪裡?

爸爸的朋友們給了他一個建議,把我送進于占元師父的中國戲劇學院。在那裡,有師父的嚴格管教,我的頑劣習性肯定大大收斂,還能學到一技之長。不過,那裡是包吃包住的封閉式管理,一旦爸媽把我送進去,就相當於替我簽了賣身契。這聽起來很殘忍,但對當時的爸媽來說,未嘗不是一個選擇。

一天早上,爸爸破例說要帶我出門去玩,我開心死了。回房換上最心愛的牛仔套裝,手裡抓了一支玩具手槍,興高采烈地出了門。一路上,爸爸竟然一句都沒訓我,要吃豆沙包也馬上買給我,簡直不可思議。到了戲劇學院,爸爸把我帶進門,我進去看到滿院子白衫黑褲的男生女生,正在排著隊踢腿練功,好威風的樣子,覺得特別興奮,在那裡四處溜達著玩了半天,臨走還特別捨不得。爸爸問我,如果以後送你來這裡,你覺得怎麼樣?我說太棒了!

第二次去學院,就是簽約的時候了。師父說合約期限有3年、5年、7年、10年之分。爸爸問我,炮炮,你想在這裡待多久?我想都沒想就說道,我願意一直待在這裡!爸媽眼裡閃過一絲痛苦和不忍,但還是跟師父簽下了合約。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個合約簽下去之後,我不僅將會成為師父的「私有財產」,而且在未來10年里,就算把我打死,師父也不用償命。

我的童年在那一刻正式結束了。

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爸爸很快去了澳大利亞,媽媽暫時留下來,陪我經歷過渡期。那時我每天的作息是這樣的:早上5點起床吃早飯,一直訓練到中午12點吃午飯,飯後繼續訓練到夜裡。每天只睡6小時,周而復始。我和所有的師兄弟一起打地鋪,睡在一個角落裡。房間的地毯多年來從未換過,大家吃飯睡覺起夜撒尿發噩夢都在那裡,上面有各種髒東西,比如剩菜、剩飯、師父的痰……幾年的髒東西沉澱下來,我想那塊地毯應該比出廠時重了很多倍吧。

還好那時候媽媽每星期會來看我一次,帶著我愛吃的糖果和零食,到學院里分給我的小夥伴們。不僅如此,媽媽每次來還會拎著一大袋開水,跟師父要來浴盆幫我洗澡。當時香港水少,開始是一周洗兩次澡,後來變成了一次。媽媽常常邊給我洗澡邊哭,因為總是在我身上看到一些傷痕,比如藤條的印子之類,我就跟她講,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媽媽就哭得更厲害了。

沒幾回之後,媽媽來幫我洗澡的事開始引來大家的嘲笑,說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孩。在那之後,我就跟媽媽鬧開了脾氣:「你不要每次來了就像抱小孩一樣抱我,也不要再拿水來給我洗澡了好嗎!我已經長大了!」媽媽沒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現在想起來,當時是多麼的不懂事啊。媽媽每次要在領事家燒好熱水,很燙的那種,再從山頂開始走,走25到30分鐘的路程,坐一毛錢的纜車到纜車站,再走30分鐘到天星碼頭,再坐一毛錢的船到九龍,再從碼頭走路到美麗都大廈,整個路程要走很快,不然水會變涼,一桶水起碼四五十磅重,她只是希望兒子能洗一個熱水澡……

兩三年以後,爸爸回來了。他跟媽媽一起來學院看我,這一次,他們是來真正道別的。媽媽也要跟他一起去澳大利亞了。再次分別之前,爸媽請師父和師兄弟們吃了一頓飯。送他們去機場那天,媽媽給我買了一袋水果。看著他們走進閘口,我的眼淚一直流,流到他們的飛機飛走。

爸媽離開之後,我每天晚上躲在被窩裡哭,哭了一個禮拜,也就慢慢接受現實了。那時候,他們每周都會給我寄來錄音帶,收到之後,我就拿著爸爸送的錄音機,躲在後樓梯那裡去聽。聽到他們說:「仔啊,好掛住你啊!」就又開始哭。後來爸媽還會寄錢來給我,慢慢地我就開始只拿錢,不再仔細去聽他們說了什麼,反正每次說的內容都差不多,既然一聽就哭,還不如不聽算了。那時候,一到周末就會有點不適應,看著別人有家長來探望,甚至可以跟家人回家,心裡就是一陣難過。

戲劇學院的日子很苦,除了沒完沒了的嚴格訓練,還有各種各樣的體罰。

在學院的那10年里,我只病過一次。現在想來很不可思議,但其實根本就是嚇得不敢生病。那時我八九歲,有天吃過飯之後就吐了,覺得很不舒服,身上也沒力氣,學校里白頭髮的方媽過來摸摸我的頭:「哎呀小鬼你發燒了,快睡旁邊去,我給你拿點葯。」我一聽,心裡一陣高興,病了豈不是可以逃避練功了?起碼可以休息個兩天吧。我挪到房間犄角那邊躺下,聽著別人在外面拉頂啊打飛腳啊的練功。

待會兒師父來了,看到我躺在那裡,就問:「你怎麼了?」我虛弱地回答說:「我病了……」還故意演得誇張了一點。師父說:「哦,病啦?」方媽就在旁邊說:「對對對,他發燒了。」「發燒了?這樣啊。好好好,其他人都別練了,停下。」大家嘩啦一下全起來了。他轉頭跟我說:「你起來,左掃堂100。」我傻了。左掃堂完了,又右掃堂100。接著就左飛腳100,右飛腳100。完了之後問我:「你好了嗎?」我馬上說:「好了好了好了!」從此以後,不光是我,學院里的其他人也都不敢生病了。

在戲劇學院里的生活,大家有個共同的盼頭,那就是早日登台表演。那時候的梨園行還算興盛,劇場里經常會有一些演出,對我們來說,那是最大的目標。

有一天,師父宣布我們將要展開第一次公演。這讓大家著實興奮了起來,更讓人期待的是,師父說要在所有人裡面選出最優秀的幾個去扮演主角。聽說了這個消息的那個晚上,很多人都沒有睡好,大家都在默默盼望自己可以是其中一員。

第二天,大家早早起來,等待師父宣布結果。因為師父名叫于占元,所以我們在學校里的藝名都以元字開頭,比如我叫元樓,洪金寶叫元龍。那幾年裡,大師兄元龍沒少欺負我們,但大家都頂著祖訓,絕對不敢還手,還手就是「欺師滅祖」。直到很多年以後的今天,我依然把他尊為自己的大師兄。我們之間的故事多得說不完,就像那句古文「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一樣,不管我們自己打成什麼樣,一旦對外的時候,我們就是堅不可摧的兄弟同盟。

時間回到那個早上,師父一個個叫出了那幾個名字。「元龍、元泰、元華、元武、元奎、元彪……」他們一個個站了出來,底下一陣騷動,只剩最後一個名額了,會是我嗎?師父清清嗓子,讓大家安靜:「還有最後一個,元樓!」我一躍而起,一個前手翻騰之後,也站到了大家中間。

「你們7個,向同門的兄弟姐妹們鞠躬!」我們深深彎下了腰。現實就是這樣,我們幾個有機會上台演主角,就意味著其他同門只能跑龍套,或者是做一些拉幕布、管道具、化裝之類的幕後工作。儘管大家心裡會有點不是滋味,但那一刻,集體的榮譽感已經超出了一切,台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大家為我們感到驕傲!

今後將名震影壇的「七小福」就這樣誕生了。

我的這群師兄弟各有神通,元彪可以完成極高難度的雜技動作,倒立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樣輕鬆,元華跟斗翻得很高,元泰是衝勁特別大,元彪和元武都擅長各種武術套路,元奎則是精通勾臉譜,我呢,沒有哪一樣很強,但是哪一樣都不差。大師兄元龍長得英俊挺拔,是那時候的美男子,也是學院里最厲害的拳擊手。當時的我沒有哪一樣非常突出,但算是各方面都均衡發展,而且我有一樣東西最擅長,那就是跑得快。這都是被大師兄打得多了練出來的,既然不能還手,那我總可以逃跑吧!根據各自不同的特點,我們被分配到了不同的角色,大師兄常演的是皇上或者大將軍,元彪則因為身材瘦弱靈活而常常飾演彩旦。如果是《西遊記》,大師兄演的就是美猴王孫悟空,我演豬八戒,元泰演沙僧。

元彪進入戲劇學院之前,我是學校里最小的師弟,每天被各個師兄欺負。他來了之後,成了最小的師弟,就變成他被欺負。

他性格看起來有點軟弱,剛來的那天,跟爸媽告別之後就一直在哭。我看他那個樣子,想起自己父母離開時候的難過,就馬上走過去向他做了自我介紹,安慰了他幾句。吃過午飯,他看著我們訓練,大家鼓勵他也試試看,沒想到他很有天分,翻跟斗翻得很專業,這讓他得到了師父的誇獎,也引起了兩個師兄元龍和元泰的不滿。

元彪跟我關係很好,我經常為了他在學校打抱不平。有一回,大師兄洪金寶借了元彪的錢,我們當時在巴士上面,元彪沒錢買車票,就問他拿,他不拿,還講髒話,我去幫他出頭,結果被追著打,我不敢還手,那就只能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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