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一輩子忘不了的是那個讓你為她後悔的人

——從女人那裡學習懂事

採訪時間:1998年4月2日

採訪地點:安頓家

姓名:王東

性別:男

年齡:35歲

大學外語專業畢業,任職於某外貿公司,後常駐法國,1994年回國後繼續在該公司工作至今

有些錯誤可以改,"改了還是好同志",有些錯誤永遠沒有機會改,而且"不改才是好同志"——從她答應離婚那天起,我發現她成了我想得最多的人——我們離婚確實是由於我有外遇造成的,我們倆的矛盾沒有大到必須分開——女人如果嫁給了一個自己不佩服的丈夫她就不會幸福,男人如果娶的老婆不佩服自己,他也一樣不會幸福——我如果是一個沒良心的男人事情就會好辦得多,可惜我不是,我希望能不傷害任何一個人,想在這種一上也能玲瓏起來——我不算是大款,但也絕對不一是窮人。可是在她眼裡,我就跟窮人沒有什麼不同——只有幼稚的男人才會們我這樣,在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就拋棄了可能正是我要的東西

四年前認識王東的時候,他剛剛帶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從法國搬家回來。那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說王東實在是太傻了,就連靠打工掙學費的自費留學生都不願意回來,像他那樣拿著國內和國外兩份工資、又帶著妻子一起駐外的人怎麼居然還會主動打報告要求回國,真是"有毛病"。

王東說他沒有對任何人做過關於自己"沒有毛病"的解釋,他說:"誰難受誰知道。"

今年春節見到王東,他的身邊跟著一個極是清瘦的女孩子,他介紹說是他的妻子黎楠,在香港工作。女孩子很矜持地點頭,同時一隻手搭在王東的胳膊上。我沒有看清她的長相,卻對那一隻手印象極深,手指很長、指甲很尖、瘦得嚇人。

王東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黎楠的假期已經滿了,回了香港。王東解釋說:"我現在又是一個人了,跟沒結婚差不多。"說到這裡我們就都沒有話了,一條電話線牽著他的尷尬和我的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我先開口:"田珉有消息嗎?"王東沉默了一下:"有。"

也許就是我的提問終於促成了我們的談話。1998年4月2日,王東開著他的本田車來我家聊天。開門的一剎那,我忽然發現有一把細碎的魚尾紋灑在他的眼角上,漂亮的眼鏡也不能遮住歲月留下的痕迹,我又想到了那隻瘦手,心裡湧上一種說不出味道的失落。

我也是想說說這些年的這些事,真是那句話,誰難受誰知道。我記得那時候咱們開玩笑說"假如時光能倒流"就會怎麼怎麼樣,現在看起來實在天真,時光怎麼會倒流呢?假如老天爺總是給人機會改正錯誤,那世界上就不會有"經驗"和"教訓"這兩個詞了。有些錯誤可以改,"改了還是好同志",有些錯誤永遠沒有機會改,而且"不改才是好同志",我現在就是堅持錯誤的那種好同志,我要不堅持,錯誤不僅得不到糾正,而且還會越犯越大。

王東笑了一下,給自己點上一枝煙。他的臉在煙霧裡顯得很有稜角,我們曾經是一起耍貧嘴的朋友,於是我說:"你說話的時候特有水平,跟思想家似的。"他笑著搖頭。

思想家?你知道嗎?思想是有牙的。我為什麼這麼瘦?就是因為太有思想。

我忽然覺得這不太像是一次通常意義上的採訪,在以往的採訪中,我已經習慣了受訪者的傷心落淚、語焉不詳,習慣於做一個善解人意的角色,在別人哭泣的時候無聲地送上一張紙巾。然而王東卻是一個例外,他用他那種慣常的幽默左右了整個氣氛,那是一種明明讓人笑不出來還硬要笑的、彆扭的輕鬆。

其實我特別想找個人說說的是我和田珉的事,而且我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原來我們倆討論離婚的時候,我幾乎可以對她視而不見,可是從她答應離婚那天起,我發現她成了我想得最多的人,每次想起她都特別難受。你知道什麼人是能夠讓你一輩子忘不了的嗎?我告訴你,就是讓你為了她後悔的那個人。所以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田珉了。

86年我大學畢業分配到一個部委的資料室,當時田珉已經是那兒的圖書管理員了,她比我小4歲。同志關係,最多的接觸就是在一個食堂吃飯、辦公室在隔壁和偶爾一起瞎扯一會兒。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份工作上。我一個學外語的大學畢業生,乾的活兒就是抄抄卡片、給資料分分類,我覺得特別委屈。所以千方百計地調工作。那時候調工作也難,但是沒有現在這麼難。那時候大學生還"緊俏"呢。

大概我的機遇算是不錯的,只在那個資料室耽誤了一年多一點兒就找到了現在這家公司。我辦完手續那天去跟大伙兒告別,同事一場怎麼說也是個緣分。大家跟往常一樣開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說諸如"別把我們給忘了"之類的話。田氓也在,站在一邊兒看著,什麼也不說。我主動過去跟她說話,她忽然低下頭哭了。

如果說有什麼感覺的話,恐怕所有的感覺都是從這時候開始的。我現在想不起來那麼細緻的東西了,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談戀愛的時候我和她都特別開心、特別認真,我們跟所有的情人一樣是抱著白頭偕老的理想結婚的。

王東雙手交叉從後面抱注頭,半仰著臉靠在沙發里。他的樣子多了幾分頹唐,少了幾分戲濾。找想他一定是非常想表現得無所謂,儘管他心裡的感受正相反。

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好的?我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是我們先有了矛盾之後我才有了外遇,但是我們離婚確實是由於我有外遇造成的,我們倆的矛盾沒有大到必須分開。

田珉沒受過特別好的教育,就是個高中生吧,她也不是個很好學的人,而且就跟沒長大似的,特別貪玩兒。她是我們家的電視廳廳長,每天的娛樂就是看電視,什麼都看、什麼都愛看,從她一進門,電視就開開了,一直到睡覺的時候才關上。我們家的裝修也不好,牆壁上貼的是那種不透氣的壁紙,房間又低,她做飯、洗碗的聲音加上電視的聲音把屋子裡攪得熱熱鬧鬧的,我每天下班回家就好像有一股蒸汽撲面而來,整個人頓時就暈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回家就睡覺,而且有意思的是我真的能睡著。那種氣氛也只能適合睡覺。

其實我在家裡是什麼都不用管的,田珉把家務全都承擔了。那時候我被她慣得挺不是東西的,懶得要命,她要是有事回來晚了,我就餓著肚子等她回家做飯,從來都沒想過我或者也應該把飯做好了等她回來吃。憑良心說,田珉是那種很賢慧的妻子,她的快樂非常簡單,就是只要我快樂她就能高興起來,而且她覺得嫁給我這樣一個人特別知足,所以為了這個家她什麼都願意做。

有時候我經常會想,像我這樣的男人究竟應該找個什麼樣的女人做妻子?是那種特別有文化、有品位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還是那種把男人當成整個世界、知足本分的女人呢?肯定是後一種。女人如果嫁給了一個自己不佩服的丈夫她就不會幸福,男人如果娶的老婆不佩服自己他也一樣不會幸福。可惜我那時候不明白這些。

就是在這樣一種心態下我認識的黎楠,她是學英語的,大學畢業分配到我們公司做外貿業務,我們成了同事。其實我這個人不是那種很重視長相的人,憑良心說,黎楠的形象也並不比田珉強,如果從咱們一般看人的角度來說,田珉比她要好看。

王東的確是很客觀的。我見過田珉一次,她是那種長得非常喜慶而且大氣的女孩子,個子很高、皮膚很白,相比之下黎楠就顯得十分一般,而且明顯地要比田珉老相一些。我對黎楠的印象並不很好,她的那種驚人的消瘦首先給我的感覺就是她是那種很有主見和心計的女人,而田珉則是天真、快樂還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姑娘。

好多人都問過我,黎楠究竟是什麼地方吸引我,我也說不準確,可能就是因為受教育不同,她比田珉跟我更有共同語言吧。那時候的黎楠是很純潔的,好像滿腦子都是沒有任何附加成分的愛情理想,不像田珉,就是一味地知道好好過日子。當然,現在我才明白,多麼偉大的愛情到了最後都不外乎好好過日子。

我覺得可能像我當時那種狀態的男人是最容易被那種愛情理想吸引的,因為我的生活中所有的波瀾都已經平息了,而在那個年齡是不甘心那麼平靜的。有時候我在家裡迷迷糊糊地看著田珉一邊做家務一邊被電視節目逗得哈哈大笑,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煩躁,我不敢想像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一輩子。其實田珉沒有錯,她生活得快樂、舒服、對我和家庭都盡職盡責,一個平凡的男人和女人本來就應該這樣過完一生,這樣的生活就算是完美的了。但是那時候我不行,我追求一種所謂志同道合,就像書里寫的那些愛情和婚姻一樣,每天都有新感覺、新發現,兩個人永遠相看兩不厭、永遠彼此滲透在對方的一切之中,就是所謂激情吧。我覺得我和田珉已經沒有任何激情了,而在黎楠那裡,我就可以經常有一種興奮和衝動。

田珉其實是個挺敏感的人,她很快就從我的態度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