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什麼都沒有了還要替他還錢

——純真是一份易逝的情懷

採訪時間:1998年1月13日9:00AM

採訪地點:《北京青年報·青年周未》辦公室

姓名:松雨

性別:女

年齡:3l歲

北京某大學計算機專業本科畢業,結婚後供職於石家莊某公司,93年到廣州一家公司工作,曾任該公司副總經理,97年回北京,現在一家工廠任廠長。

到現在回憶起來,他到底哪一點吸引我連我自己都找不到——我問了一句平時想也不敢想的話:"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人了?"他說"是的"。我真的是五雷轟頂——我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才開始懂得要善待自己——說實話我也很失落,我怎麼就會敗給一個這樣的女人?一一我怎麼也不能相信,10年的感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急不可待地分手、喜形於色地等待離婚——兩個人像演戲一樣,就"一切符合法律程序,婚姻宣布結束"了——有一個人在旁邊關心著我的時候,我才感覺到這些年我真的很孤單——我就這麼走了。他從此就消失了

1998年1月10日,我收到這樣一封信:

安頓:

您好!

壓抑了大久,總想能找個人說說。從廣州回到北京,卻發現自己在故鄉也是個陌生人。

每次讀您的採訪,都助長了與您談談的慾望。

在廣州整整三年,經歷了太多大多。本想回北京療傷,誰知又添新創。我真看不懂、也想不明白現在這個世界及男人。

從96年9月起,我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物質上,我一無所有,精神上更是傷痕纍纍。有時若不是看在年邁父母的份上,我真想離開這個世界。但我必須要活下去!

希望您聽聽我的訴說。謝謝!

松雨

97.12.16

我立即依照她留下的電話找了她。電話里她說她已經過了30歲,離婚了,沒有孩子。在廣州工作了一段時間,現在在一家眼鏡店當"店長",她不喜歡這份工作,但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

1月13日上午,松雨很準時地來了。高個子,長相一般,皮膚非常白,笑的時候有一點羞澀。如果不是因為事先知道一些她的個人情況,我不會認為她是一個曾經"闖蕩江湖"的女人。

各自落座之後,她沒有馬上開口說話,而是迅速地站起來走向她放在另外一張椅子上的皮包,同時她的眼淚已經流了滿險。她蒙出的是厚厚一疊紙巾。這時我才發現松雨的眼睛很紅,絕對不是眼前的淚水留下的印跡。找沒敢問她,前一天晚上我們放下電話之後,她是不是哭過。

我想過好長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因為我的這些事情簡直是太多了。

松雨的聲音哽住了一會兒。

我也奇怪我怎麼會這樣,挺沒出息的啊。我看你的文章也很多了,我最看重的一點就是你從來不置可否,不說"是"和"不是"。

剛一開始,我也跟別人一樣,他是我的大學同學,是初戀。到現在回憶起來,他到底哪一點吸引我連我自己都找不到。但是這件事傷得我太深了……

每一次面對一個才剛剛認識就在我面前哭泣的人,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我只是一味他說我有的是耐心,請她慢慢地平靜下來、慢慢他講。我知道每一個哭泣的故事都會令人心痛、都綿延在心底,揮之不去。

其實我一直在寫一些東西,因為我不想太讓別人了解我……

當時那種感覺可能跟任何一個初戀的女孩子一樣,什麼也不顧,畢業的時候就捨棄了北京,到了石家在。他分配在公安廳的機要處做計算機,我在一個公司做管理。這樣的生活過了幾年,應該還算美好。他有一個弱點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別人說喝酒,他就一直喝到吐血;打牌,別人不說散,他就一直玩兒下去,一連兩夜不回家。沒有房子,隨著他搬家……後來他單位分了一間很小的房子、他更多地去玩兒、我更多地一個人等。他沒有電話、呼機,也不知道去了哪兒,一天、兩天不見蹤影。我就很惱火。我們的關係很僵。

93年年底,我們的一個同學在廣州的一個非常有名的公司做工程部的主管,希望他過去,他就不管不顧地去了、我留在石家在。我後來才知道他對我的那個同學說離開石家在是因為跟我已經不能挽回了。

他是94年3月份去的廣州,五月份我休年假去看他。從來沒有分開過,我確確實實不放心,他是被我照顧慣了的人呀!到了廣州,看到他那種情況我特別難過。

松雨又哭起來,忍都忍不注。我很想問她,現在的眼淚是為什麼流的。我猜想她不是因為又在心裡重現了她前夫當年的窘境。我有些希望她是為了她自己的純情而流淚。

真正住下來,我發現他的工作很累,經常出差,而且公司規定四百公里之內必須當天往返,所以有時候他半夜兩點回來,第二天早上還要上班。

我從廣州回的北京。七月份他到北京培訓,一起待了一個星期。這段時間他好像也有了改變,給我寫了一封信,檢討了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影響了我們的感情,他在信里說陪著別人玩兒無形中也成了別人拉關係、往上爬的階梯。我看到這些當然很高興,那時候很多人不贊同我和他一起去廣州,因為他還沒有立住腳,但是我覺得他的生活實在需要我,就辦了停薪留職。這個停薪留職幾乎到了我上火車的時候才批下來,當時如果不批我也走了,心裡只想著去找他。

他讓我先不要找工作,我就到了廣州外國語學院國際貿易系,那是一個三年制的大專,我直接上了三年級。父母給的3500塊錢僅僅夠我的學費。他的工資每個月4000多,我們自己找到了房子,加上我在學校的開銷和家用,日子過得挺緊張。那段時間我們不富餘,但是這麼多年我覺得他在這個時候對我最好。我上學他總是讓我打車去,路上要花60多塊錢,因為他覺得坐公共汽車要換很多次車,太累了。

我的畢業成績很好,為了不再讓他一個人承擔這個家,我急著找工作。那是95年,我考進了一家公司,老闆非常欣賞我。我來廣州的目的就是找他,對工資之類的都不知道怎麼提要求,給我1500塊錢已經很知足了。我在公司做得很好,本來我是學計算機的,因為我的工作出色,幾個月以後就買了一台電腦給我一個人用,我編了一些材料管理之類的程序。這個公司的老闆是一個很任性的老頭,當他發現我的確做得很好的時候,就利用年底加薪的時候給我把工資漲到3000塊錢。我自己也非常高興。

松雨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點兒放鬆的表情。我發現她笑的時候也是羞澀的,和她的年齡與閱歷極不相稱。想到這些,我多多少少有點兒難過,那些接受我的採訪的所謂曾經滄海的人,卻常常帶著一種出人意料的純真表情,而純真是多麼的易碎和脆弱。

我的全部精力還是在家庭上,和單位的關係很一般。每天下了班就急急忙忙地去買菜、做飯,想著家裡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我,很溫暖也很有責任感,他因為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工作充實而且心情也不壞,我們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周圍一些同樣來南方闖世界的人都很羨慕。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96年的4月份他的兩個同事經過廣州。

那天他請這兩個人吃飯,讓我先回家。這也是我的老闆慣用的手法,下了班女孩子都回家,男人留下來一起去歌廳或者酒吧。他的同事可能沒有意識到會有什麼事,一定要我一起去。這樣我們就到了一家啤酒城。坐下來開始喝酒,我最怕的就是這種時候,他喝酒不要命的,可是礙著面子我又不能說。他讓我到國際大廈去取錢,說他今天要喝個痛快。我去了。

回到啤酒城那一刻……

松雨把臉轉向一邊。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摟著一個小姐。我什麼話也沒有說,很漠然地坐在旁邊。他的同事問我:"你怎麼不抽他?"我還是沒有話可說,這個社會或者說廣州就是這樣的。

我們回家的時候,他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我把他拖上樓。他什麼也不說,我坐在客廳里,從他兜里摸出一包煙來,一支接一支地抽,第二天我去上班了。他在九點多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說:"我知道我錯了,你也給了我很大的面子。"

那天我提了一個要求,嫁給他這麼多年,我哪兒也沒去過,想跟他出差去北海。是下午兩點鐘的飛機,我什麼東西都沒帶。到了北海他陪著我玩兒,就跟平常鬧彆扭一樣,過去了。我們之間也有過不愉快,但是從來不超過一夜。這一次大概是我們都不能割捨這麼多年的共同生活吧。畢竟沒有到了要決裂的地步。我告訴自己是因為他過去玩兒慣了,在這邊也很寂寞。這樣我開始把他帶進我的朋友圈子,他和我的一些同事都成了朋友。

老闆們還是原來的習慣,吃完飯女孩子回家、男人留下。他也一起留下,我很反感,但是也沒辦法,那裡的男人就是這樣一種生活方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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