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初入宮禁

李蓮英剛邁進皇宮的門坎,就被"賞"了四十多個十分清脆的大耳刮子,在兩隻眼睛一片"金光燦爛"之中,他才從心靈深處真正領會了他爹的那句叮囑——"伴君如伴虎"!

咸豐六年八月,仲秋,紫禁城。

太陽斜斜地滾動在紫禁城的畫棟雕樑上。仲秋氣候最為宜人,不冷不熱。小靈傑就在此時入了宮。

是八月十三上午,小靈傑和其餘三四十個大大小小的充作太監的人一律穿著寬大的藍袍子入了皇宮,他們由一個老太監引導著,大門小門地過了也不知多少個,來到一片空地上。小靈傑暈頭轉向地喘了口氣,一抬頭便看見那顆懸在屋頂上的太陽。紫禁城果真是皇宮的樣子,端莊、威嚴,氣象萬千,太陽光薄薄地灑在他們這三四十號人面前的地板上,地板是用大青磚砌成的,整整齊齊,都是整塊的磚。且不說那些高大雄偉、鱗比櫛次的房屋,就隻眼前這塊塊延伸到無窮盡處的青磚就夠小靈傑讚歎的了,皇上真是富裕,要當上皇上多好。

他忘了低頭,引導的太監一聲怒斥:

"李英泰,莫非你想找死不成!"

小靈傑忙把頭低下,但是他眼角的餘光已掃到了正前方走來的一群旗裝麗人。不用問,那是今天來挑選童監的懿貴妃。

小靈傑趴在頭一排正中,聽著一陣珠落玉盤的歡笑漸漸地逼近。到他面前,他看到一雙鞋。香氣陡然鑽入他的鼻孔,他聞不出是啥香氣,也看不明白那鞋該叫啥樣的鞋,但他分明覺得看著很舒服,聞著挺香,他的每個毛孔都癢得難受,那一刻他想躺到地上打幾個滾,但那不可能,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忘掉了自己,可是此時他才僅僅看到了女人的一雙鞋和露在腳背上的絲襪。

他忘了一切,暈暈乎乎的像在做夢,忽可里聽到一聲鶯啼燕轉:

"李英泰!"

小靈傑腦子一熱,忘了老太監教他的對答時應用"奴才在"或"扎"、不自禁地抬起頭來。

"嗯——哪!"

這是大城縣人晚輩對長輩教誨恭聽時的謙詞,可在此處卻大錯而特錯了。他抬起頭看見了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哪是人嘛!簡直是九天仙女下凡,小靈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臉,怎麼形容呢?他不曉得,反正看著人心裡就是痒痒,他想蹦上去照那張粉臉上掐一把,看能不能掐出水來。

他不但沒掐一下,而且還立刻為那一眼付出了代價,那個麗人是懿貴妃。懿貴妃可真漂亮,屬於他自己的思維到此為止,他看到懿貴妃粉臉一寒,有兩隻手從背後閃電般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摔了個大馬趴,他的整張臉都被磕到地上,青磚上很涼,絲絲冷意滲入肌膚,他的神志陡然一清,可是晚了:

"哪兒來的小野種,給我掌嘴!"

小靈傑又被揪起來,揪他的是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兩個太監,其中一個抓住他的脖子,另一個左右開弓,"噼哩叭啦"一頓狠抽,小靈傑數著足足有二十多下,才聽見懿貴妃幽幽嘆了口氣:

"算了,鄉下人不懂規矩,繞他一次吧!"

小靈傑如蒙大赦。兩個太監一鬆手,又把他結結實實扔到地上,再次摔得頭暈眼花,金星亂冒,他頭疼著還在想,要是懿貴妃願意,他寧願為了聽她那聲幽幽長嘆再挨二十多個嘴巴。如果懿貴妃願意,他寧願在她臉上掐一把之後去死。他又聽到懿貴妃說話:

"李英泰!"

"嗯——哪!"

"這個沒教養的土包子,再給我掌嘴!"

兩個年輕太監上來如前法炮製,又是二十多個大耳刮子。

小靈傑覺得自己臉腫了,脹得難受,火辣辣的卻不甚疼。嘴角似乎流了血,他不敢抹,也不願去抹,因為那兩個太監這次把他摜到了懿貴妃腳下,他的鼻子尖離那雙玲瓏乖巧的小腳僅有一根手指那麼長,他看到懿貴妃的鞋尖上鑲著一顆碩大的珍珠。

"李英泰!"

"奴才在!"

他這下終於感到了聰明,一次接一次挨耳刮子是小事。要是萬一沒法侍候懿貴妃,而被刷到王府里去,那他可就永無出頭之日了。因為老太監引他們入宮之前告訴過他們,入宮後有兩個去向,一個是侍候懿貴妃,剩下的要到王府去。懿貴妃是當今皇上咸豐帝的紅人,三歲小孩都曉得,跟著懿貴妃當然是件美差,他必須得跟著懿貴妃才有可能熬到出人頭地那一天。

"好!還不是榆木疙瘩!小安子,記下來,這個小子我要了!"

小靈傑大喜過望,忙不迭地磕頭謝恩,懿貴妃卻再不理他,又往下點了一串人名,一個也沒相中。小靈傑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自始到終,懿貴妃臨走之前終於發現了這個頭磕得梆梆響的小人。她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後邊有幾個侍女已經吃吃地笑出聲來,懿貴妃說:

"李英泰,——這個名兒咋那麼彆扭,我給你改個名兒,以後你別叫英泰,叫蓮英吧!"

小靈傑又是雞啄米般一陣磕頭,環佩叮噹漸去漸遠他也沒聽到,那個引他來的老太監把他從地上扯起來,小傢伙抬頭一看,懿貴妃早已沒了人影,只有濃郁的香氣揮之不去,仍絲絲沁人心脾。他呆了半晌,老太監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對他說:

"懿貴妃看得起你,是你的富氣,慢慢混吧!前途無可限量啊!"

……

從此,小靈傑的大號成了李蓮英,他並沒有感到無上榮幸,相反倒有幾分不自在,好端端的名字一下子被人三言兩語改過來,咋說也不怎麼舒服,然而不久,他便發現了宮中其他太監對他的眼紅,找老鄉一打聽,原來懿貴妃這人喜怒無常,刻薄寡恩,別說費勁巴力給你改個名字,整天瞪著你冷冰冰的只要不要你腦袋就不錯了。小靈傑暗抽涼氣,方始曉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按老鄉的說法,能像他那樣觸犯懿貴妃而沒有丟掉性命的太監,閉上眼睛查上四十遍也查不出來一個。小靈傑這才真服了,心說大內皇宮真是不同鄉村鄙地,一句話說的不恰當,一個動作做得不如"主"意竟然都能嚴重到掉頭的份上,看來以後還真的得小心為妙。一步棋走錯弄得把腦袋丟了,雖說腦袋掉了也就碗大個疤,小靈傑說出來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此時他不是不怕死的問題,他要討取懿貴妃的歡心,他要活得更好,他要活出個人樣兒來。

他很失望,不管是從他的長遠目標還是小算盤上講,都是這樣。說是入宮侍候懿貴妃,可是除了第一天入宮見了一面,不能說見了一面,是他冒死偷看的。當然他當時沒意識到偷看一眼會招致啥可怕後果,現在說是冒著近五十個大耳刮子的危險。那一眼看得他神魂顛倒,只是才八九歲的小孩子,當然想不出啥美事,可還是魂牽夢縈,揮之不去總是有的,小傢伙到此已忘掉了自己入宮之前的遠大抱負和長遠決心。一閉眼就想到懿貴妃那張吹彈得破、似乎一下子就能擰出水來的粉臉,他真想湊上去摸一摸,擰一擰,掐一掐,那怕就一下,今生足矣!什麼平步青雲,飛黃騰達,這些才都是扯他娘的淡。小靈傑到這會兒真是明白小時看年輕人談到那家大姑娘小媳婦的風流韻事或是閨閣瑣聞時為何都涎著臉直想流口水了。說書的說到某小姐夜會情郎,主動投懷送抱,情郎軟玉溫香抱滿懷之後一律要發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感慨,他那時認為可笑,現在認為自己那時分明是愚不可及。

小靈傑進宮後沒啥執掌,他年齡小,重活干不大動,所以給他派的是輕活。再加上崔總管又有指示,給一班太監說讓他們照顧點,這個是他的小老鄉。大小太監自然都得買崔玉貴個面子。因而他這份美使相比別人就更輕之又輕了,主要就是一些雞零狗碎的雜活,可這就把小傢伙累得夠嗆。你想想,在家時他那會兒有過一天到晚忙個不停的經歷。他只見他老媽這麼干過,他看他老媽幹得很輕鬆,手腳不停地跑東跑西,把家裡整得頭頭是道,就這還能抽出空閑隔三差五地把他們兄弟五個拉到一塊訓斥一頓。因而,他的頂頭上級告訴自己的執事時,小靈傑高興得差一點沒蹦起來,那個上級明說了是看在崔總管的面子上。小傢伙當時對崔玉貴這個八杆子打不到的表叔感激得五體投地,幾至涕零。兩天活干下來後他就哭天無淚,連苦都叫不出來了。從早到晚,不停歇地忙,宮裡的制度很嚴格,要求睡覺時耳朵得絕對豎起,因為宮裡指不定啥時候就揪出去當差。小靈傑的聽力倒夠靈敏的,睡得再死只要有誰在他耳朵邊上輕輕一聲,管保他一個鯉魚打挺就會蹦起來,可是蹦起來後還想躺下呀!小孩子瞌睡勁大,咋睡也不會睡煩,你不讓他睡他就煩了,小傢伙扒明摸黑地干,還不準睡一次安生覺,怕剛睡過去就有人叫他起來當差。誤一次事動輒非打即罵,剛入宮的小太監人人平等,老太監對他們有絕對的生殺予奪的權利,該打該罵時就是天王老子都逃不了。別說你是崔總管的老鄉,就是懿貴妃的娘家侄子萬一入宮當了太監挨完打後你也沒理。小靈傑沒挨過打,像他那麼機靈的小傢伙處處都能替人著想,討人歡喜是必然的。但是累得很呀!每天洒掃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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