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李門有後(2)

老人家說著說著動了真感情,拿東家的二狗子比比,再讓胡胡李去看西家的三癩子,說是比胡胡李小了七八歲,小孩都會滿地爬著叫媽了。老人家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話沒說到底竟雜著哭音了。

胡胡李一看大事不妙,把娘給惹哭了,趕忙找手帕給老人家擦淚,老人家這會兒端上架子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屋躺床上把頭蒙住了,胡胡李坐站不是,勸又勸不下,只得去把四叔叫回來了。

四叔正吸著旱煙靠在牆根兒同一幫老人閑聊,一聽胡胡李說明原因,臉也聾拉下來了。邊往家走邊給胡胡李上課:

"兒啊!不是你娘脾氣大,你想想,誰家的爹娘不想抱孫子呀!二十大幾的人了,難道還想打一輩子光棍兒,別說你娘生氣,這兩天有工夫我還得跟你說理呢!"

胡胡李心說這下可好,戳一個螞蜂窩就了不得了,我一下子把兩個都給戳了。看爹氣哼哼地往家裡走,胡胡李沒辦法了,涎著臉對爹說:

"爹,不是我不想娶媳婦,我怕娶來媳婦萬一不孝順爹娘,那不是還不如不娶嗎?我一個人替二老養老送終……"

爹的鼻孔里很威嚴地嗯了一聲,胡胡李連忙壓住滿肚子的話,不再吭聲。

那個老人家在床上蒙著被子等了會兒,彷彿聽見胡胡李出去了,掀起被子一看還真是,這個氣可是更大了,淚眼婆娑地在屋裡看了一遍,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毀,老太太一腔怒火沒個發泄的地兒,一氣之下,舉起窗台上的鹽罐子扔屋當中了,扔完了又可惜鹽罐里的鹽和買鹽罐子花的幾文銅錢,坐在床上拍著腿哭天搶地起來。

胡胡李和爹挑帘子進屋時時老太太正哭到傷心處,嘴裡還數落著:

"你個殺千刀的小畜生,你就不替娘想想啊!你讓爹娘以後咋往人前站呀!你個小畜生!"

老太太還真機靈,一看兩位進來了,立馬把娘換成了爹娘。

老頭一腳跨進堂屋就看見屋當中滿地白花花的鹽粒和陶罐的碎片。胡胡李也看見了,心裡"卟通卟通"敲小鼓,呆愣愣地站著沖著老太太看,老頭一把把他拖到床前說:

"看把你娘氣的,還不趕快給你娘賠個不是!"

胡胡李那敢怠慢,綻開一臉的笑容,幫老太太擦了淚,拍著胸脯給老太太說:

"娘,您老人家別生氣了,萬一氣壞了身體咋辦?娘,你放心,我這就讓爹去找個媒人給我說媒。年底保證娶過來,娘,您老看這樣行不行?"

老太太心裡本來就憋在這口氣上,一看胡胡李那急得抓耳撓腮的可憐相,心裡一熱,"卟哧"一聲就笑出來了。

要說這年齡大了找媳婦還真難找,老頭找人說了三四個茬,不是老太太相不中人樣,就是胡胡李看不上脾氣,老頭東奔西跑了七八天,臉也累黃了,腿也跑細了,老太太和胡胡李還是不滿意。老太太還戳著他背梁骨說他沒有眼光,沒有能耐,連個好兒媳婦都找不來,老頭一氣,也不找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跟老太太慪氣,老太太等著抱孫子真是等急了,不找還是不行,老頭又不去找,胡胡李自己又不能出去相媳婦,老太太氣得在屋裡又摔了一個鹽罐大哭了一場,躺倒床上生起病來了。這一病不大緊,再也起不來了,郎中檢查了一下說是老病根,給氣一衝,又犯了。胡胡李忙前忙後地照料,老太太心裡才稍微有點寬慰,每天吃了葯就躺床上掰著指頭數算她知道的大姑娘小媳婦,這麼瘋瘋癲癲地弄了幾天,還真給她逮住了一個好茬。

那天胡胡李喂娘吃了葯,到院子里去劈柴,忽然就聽見娘在屋裡哈哈大笑起來,緊跟著爹也大笑起來,胡胡李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跑到屋裡一看,老頭老太太坐在床上正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鼻涕都出來了。笑完了老太太戳著自己的腦門子說:

"老糊塗了,真是老糊塗了,放著這麼好的媳婦不要,偏偏要去挑人家的。"

胡胡李不明就裡,看爹娘的高興勁兒,知道他們倆又相中了一個媳婦,還沒來得及問,老頭就開了口了,"兒啊!你爹娘可是等著年底娶兒媳婦啦!"

胡胡李看二老的神秘勁兒,明白問也問不出什麼,只應了一句:

"一切全憑爹娘作主,您二位老人家就費心看著辦吧!"

老太太找著了兒媳婦的最佳人選,去了塊兒心病,那病竟不知不覺好起來了。老頭又出去跑了幾天,回來給胡胡李說一切妥當,就等著擇個吉日娶過來。

胡胡李到這時候還不知道要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長得什麼樣。舊社會的規格是多,大戶人家娶個親洞房花燭夜前新娘新郎見過面的不多,一般人家可就不太嚴格了,一輩子的事誰都不可能等閑視之,結婚以前雙方見次面,互相看看的過程大多還是有的。胡胡李也想著是不是該給娘說一聲見對方一面,又怕這樣會惹老娘生氣,忐忑著總說不出口,還好,他沒問,老娘就告訴他了。

原來老兩口認為的最佳人選是老太太她娘家的遠房侄女。老太太娘家是曹家墳的,在大城縣東北角,離李賈村有十多里路,兩個莊子都靠著子牙河,往來較為方便,這村的閨女嫁到那村,那村的媳婦娘家是這村的不少,老太太娘家人稀沒落,嫡親的娘家人只有一個弟弟,前些年發水也喪了命,再遠些的幾個哥弟也都成了一家子,平常不大走動,這個侄女的老爹和老太太是一個老太爺,見了面打招呼還挺親熱的,她的雙親也是發水那年沒的,她本人又沒有親姨、親姑,跟著一個近門的叔叔過活,日子過得很苦。

老兩口挑中她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一,按輩份她本該叫老太太姑姑,過了門成一家親上加親,婆媳之間容易相處。其二,老兩口也有私心,不忍心將一輩子掙的一點家業留給別人,萬一媳婦是個大手大腳的,把家業糟塌了怎麼辦,還是知根一些的好,俗話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其三,這個侄女也是受過苦的,知道怎麼過日子,再說人樣也還說得過去,所以老兩口想到她以後,一拍即合,就開始張羅著辦喜事了。胡胡李對這回事也無所謂,只要能孝順爹娘,跟他好好過日子就行,人樣好賴無關緊要,他沒有別的意見。

大城縣的風俗,誰家的小子結婚,要提前十天半月給左鄰右舍打個招呼,一來是討個喜興,二來到時找人幫忙也方便,老頭和老太太等這回事等得心焦,老早就放出了口風,讓胡胡李走東家串西家挨門挨戶會了一遍,說是年底晚輩要辦大事,望各位叔伯大娘,父老鄉親多多關照。

喜期定在臘月二十九,老頭"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頭很足,邁著老胳膊老腿親自跑了二三十里路找一個久負盛名的風水先生看的日期。喜期一定,李家就連軸轉著忙活上了。

婚姻事在農村很有些講究,每一回事都必須得辦得有規有矩,否則會給人留下幾輩子的笑柄。這些胡胡李都不知道,老頭是個明白人,今兒指使他上城裡買些花布,說要給新娘子做衣服,還要做幾床新被子,明兒又叫他和誰誰一塊去看兩棵樹,說是談好價錢買回來做傢具用,後天又讓他去採購些菜呀酒呀肉呀的雜七雜八的食物,說是請客少不了的。當然,這些原材料弄好之後緊跟著就是找裁縫,請木匠,喚廚子。胡胡李忙得暈頭轉向,被指使得團團亂轉,還老是丟了東忘了西,惹得老娘在旁邊抿著嘴笑他高興糊塗了。老頭這時儼然是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運籌帷幄,制勝千里,吆喝吆喝這個,使喚使喚那個,雖然有高興勁兒撐著沒累出病來,嗓子卻給喊啞了。老太太幫不上大忙,呆在一邊別人又嫌她礙事,只得躲進屋裡給未來的小孫子縫肚兜。

人忙了時間自然就過得快,胡胡李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幾天,忽然就發現第二天就是臘月二十九了。

臘月三十就是年尾,正春節。二十八時新年的氣氛已很濃了,鞭炮聲爆豆子一樣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大人小孩都換上了新衣服在街上走動,滿臉喜氣洋洋,小孩子們攥著壓歲錢兔子一般飛快,往雜貨店跑。胡胡李想到除夕的時候想到了臘月二十九,心裡怦然一動,過了明天我就是成年人了,我就會有一個老婆,和我一塊吃飯睡覺。他實在想不到結了婚還有什麼更多的內容。但心裡甜滋滋的倒是真的。

這天的天氣很好,冬天裡冷是肯定要冷的,只要不下雪,颳風也沒什麼。吃罷午飯,老頭招呼的幫忙的全到了,一拉溜七八個棒小夥子,還有兩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迎新客。傢具早已做好漆好,幾個小夥子收拾麻利,一人喝了碗壯行酒,喝著號子抬著東西出了李家大門,外面負責燃放爆竹的一看人出來了,一點火捻"噼哩叭啦"的響聲震天,等在一邊的民間藝人立刻"嗎啦嗎啦"、"咚咚啪啪"地吹打起來助興。四個棒小伙抬著嫁妝走在最前,後面是接新人的花轎,迎新客在花轎兩邊壓著碎步走。民間藝人走在隊尾吹得極賣氣力。一群小孩跟在後面人歡馬叫,胡胡李看著這支龐大的隊伍緩緩地逶迤消失在村口,回到家裡倒頭便睡,至於院里,屋裡的幾桌酒席猜拳行令,吃五喝六之音他全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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