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李門有後(1)

李蓮英的爹娘歡歡喜喜地入了洞房,在他們興高彩烈地"製造"小生命的同時,是否會意識到他們的後代今後一輩子也不能擁有如此妙不可言的洞房花燭……

河間府地處冀南,一年四季的分野只有秋和冬分得最清,秋天的風雖也肆虐,但飄舞漫天的殘枝敗葉讓人想到的畢章是草木凋零的蕭索與悲涼。冬可不同了,朔風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一刮,天地間萬物全為之慘然變色,路上再不見步履輕快的行人,出門全都裹著臃腫笨重的棉衣,連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語氣都無形之中有幾分呆板滯重。黑乎乎而又乾燥的樹木像暴怒的騾群,嗚嗚地狂吼著,蹦跳著。天空也不再有秋高氣爽的氣象,大塊大塊的雲牽扯著,擁擠著,壓得人心頭沉甸甸的。太陽有時只在雲後放射著陰冷而乾燥的光,卻覓不到它的影子。朔風拼了命地刮上一兩天,天空的雲彩就全看不到了,太陽也仍然見不著。雪可就下起來了,初始還鵝毛似的一片一片,悄無聲息地夾在風裡,一不小心就在誰的臉上、脖子上親吻一口,痒痒的,涼涼的,有幾分舒服,有幾分難受,到最後風再一大,就全剩下難受了。雪片成席、成門板、成瓢潑,不由分說地倒下來、灌下來,比下雨還要沉重,比冰雹還要強勁,不消半天,門窗上、屋頂上、樹上、河溝里到處就成耀眼的白了,這時候,人們大都躲在門窗緊閉的房子里,面前生著旺旺的火,烤得暖烘烘地,時不時扭頭瞄一眼窗外看那堆滿鹽粒似的雪還在往上堆的世界,心底里幽幽地嘆上一聲"冬天來了!"

冬天的來臨對於大城縣大多數鄉村的老百姓不是一件好事,只要不下雪,就可以找到活干,撈兩個現錢,顧上幾天的柴米油鹽。一旦雪鋪了地,封了路,再強壯有力的男人也只能窩在家裡欺負孩子,看老婆的臉色。大城縣每村裡都只有那麼一兩家財主,但是這一兩家大約就可以擁有全村的土地,一村的男女老少都得靠從他們手裡幹活掙飯吃。冬天一來,雜活大抵都幹完了,莊稼苗蓋在雪下用不著侍弄。大戶人家都美美地躲在被窩裡養膘,平常吃了上頓再去找下頓的窮人可就苦了。

胡胡李他四叔在李賈村算是中等人家。吃穿大約用不著愁。但要束緊褲腰帶留兩個體己兒錢可也算難。一入冬,四叔那臉上可就難看多了,四嬸也沒什麼好聲氣,胡胡李的傷已經全好,又是生龍活虎的一個棒小夥子,窮人家冬天不好找活干,他也不例外,每天在四叔家白吃一天三頓飯,吃不飽還不成,年輕人食量大,四叔和四嬸眼看著辛苦一年積攢的一點糧食化雪一樣地減少,那心情是可想而知了。胡胡李不是傻瓜,他知道呆在四叔家裡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但又實在想不出辦法。只得每天忍氣吞聲從四嬸手裡討取一日三餐,吃完了就呆在一邊生悶氣。

這一天天氣還算可以,出了太陽,雖然還是冷,街上卻已有人走動了。街坊鄰居見面打個招呼臉上分明有了些喜氣。

不怕冷的小孩子們已經東跑西竄著喊上同伴在街上玩耍。打雪仗的幾位臉上凍得紅通通的。嘴裡咭咭咯咯笑著,瘋子一樣地亂跑。胡胡李已經吃了早飯,在家懶得聽四叔的長吁短嘆和四嬸的挑刺,便打了招呼到街上遛圈。

王掌柜來的時候已近中午。打雪仗的小孩兒有幾個摔了跤,弄髒了剛穿上的新衣服,抹著鼻子號陶大哭著回家挨打去了,剩下的沒了興緻,聚到一塊堆雪人,堆完了哈哈大笑一陣,三下五除二推倒了再重新堆。胡胡李正坐在一邊的榆木圪瘩上饒有趣味地看,就聽見那邊有人叫他,"胡胡李,別來無恙啊!"胡胡李回頭一看,一個壯年人正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他。地上雪地的反光使胡胡李看不太清來人的面目,依稀的輪廓倒有些熟,胡胡李站著沒有動彈,那人就走上來了,拍了拍胡胡李的肩膀。依舊笑著說:

"李兄弟,數月不見,難道就把我王掌柜的給忘了嗎?果真是貴人多忘事!哈哈哈!"

胡胡李揣摸著對方說話的語氣,腦海里忽然電光火石般一閃,憶起離家出走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你……你是王大哥!"王掌柜不待他把下面的話說完,便扯著他進了四叔的院子。四叔和四嬸正在屋裡商量雞毛蒜皮的小事,見來了外客,忙笑逐顏開地迎了出來。

胡胡李曾和四叔他細打聽過王掌柜的為人,又聯繫那天的事,斷定王掌柜只有好意,而無噁心。胡胡李感激不盡自不待言,總想得空進城一趟當面致謝一番,初開是怕走漏風聲,給掌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後來四叔漸漸露出不待見胡胡李的意思,胡胡李也不敢再提致謝的事兒,就那麼耽誤到了入冬。

雙方坐下之後,胡胡李倒了杯白水,給王掌柜放在椅子邊上。坐在一旁,聽四叔和王掌柜已經聊上了:

"大叔,今年收成怎樣,還行吧!"

四叔搖了搖頭,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胡胡李一眼,胡胡李明白四叔的意思,臉騰地紅了,低了頭搓弄衣腳。只聽四叔噴著嘴說:

"要是往年,還差不多,今年情景不一樣,怕是要鬧饑荒了。"

王掌柜附和著,胡胡李不敢抬頭,看不到他的臉色,估計還是甜甜蜜蜜地笑著:

"是啊!是啊!多一個人多一張嘴,大叔和大嬸的日子是夠緊張的。"

胡胡李更是羞愧,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也免得堂堂七尺男兒為了一口飯在這兒被人指指戳戳,丟人現眼。四叔聽了王掌柜的話很是受用,覺得遇到了貼心人,正想再吐吐苦水,掌柜的話鋒一轉,又接下去了:

"不過,大叔,困難是困難點,過一段開了春也就好辦了,眼下我倒有個主意,不知該不該講。"

王掌柜話音剛落,四叔和胡胡李四道目光全釘他臉上了,胡胡李滿臉通紅,眼光中洋溢的分明是熱烈的企盼。王掌柜略一沉吟,說:

"大叔,我的意思是可以讓李兄弟暫時到我那兒落腳,我在縣城那個小攤,破是破了點,顧住兩個人吃喝零花還不成問題,天冷了,生意還算旺盛,我一個人忙活不過來,想請李兄弟給我打個下手,照應客人,大叔您……"

王掌柜適可而止打住話頭靜等四叔的反應。四嬸恰好這時掀帘子進來,忙不迭地補了一句:"那敢情好!"四叔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四嬸連忙住嘴進里房去了,四叔一臉的左右為難,沉吟了半晌,方才開口,臉卻是對著胡胡李的:

"要說也不是我當叔的狠心,按理孩子沒了爹娘,就我這麼一個四叔,說什麼也得把他養大成人,讓他死去的爹娘瞑目九泉,唉!這世道,窮人難哪!"

胡胡李一聽王掌柜讓他去幫忙打下手,可高興壞了,他從來沒有怨恨過四叔和四嬸對他的嫌惡,人總是要顧自己的,更何況四叔待他如此,已經算仁至義盡了。他一看四叔犯了難,又聽他提到死去的爹娘,眼圈一紅,熱淚撲籟撲籟就下來了。

"四叔,您也別犯難了,您老人家和四嬸對我的恩情,小侄一定補報。現下還是讓我跟王大哥去吧!"

胡胡李顧不得抹淚,哽咽著把幾句話說完,竟泣不成聲了。四叔和王掌柜一陣好哄,胡胡李才止了悲聲,四叔心裡也很不是味,但舍此以外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看看天色已到正午,便讓四嬸出去捉了只肥母雞,燉了鍋雞湯,招待王掌柜。吃罷午飯又敘了敘家常,日影西斜時候,王掌柜便和胡胡李告辭回去,當然四叔和四嬸免不了又是老淚縱橫。

其實王掌柜最初去找胡胡李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能暫時在自己的帳篷里安個身,一天三頓混個飽飯吃,以後再謀求發展。王掌柜生平就愛打抱不平,行俠仗義,年輕時曾和一幫志同道合的兄弟在家鄉聚眾落草,劫富濟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後來他們做了件大事,殺了一個魚肉百姓的地方官,驚動了朝廷,山寨被毀,他一拍屁股溜之乎也,從此天涯萍蹤、四海飄零。來到大城久居不去其一是為了躲避官府追捕,其二也是為了胡胡李這回事辦得實在太不如人意,王掌柜丟了胡胡李之後,也不敢聲張,不幾日就傳出消息說胡胡李回了他四叔家,王掌柜因了李三的緣故,不敢太露形跡。呆了這麼幾個月,看風聲漸平,估計胡胡李他四叔也該著趕人了,才去把胡胡李給要回來,從此,胡胡李就和王掌柜白天做生意,晚上睡在一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胡胡李少小浪跡江湖,也有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勁頭,挨鄧財主打那次就是因為鄧家的家丁欺負一個小要飯的,他看不上去,說了兩句公道話引起的。王掌柜對胡胡李關懷備至,胡胡李也賣命地替掌柜幹活,有時王掌柜有事出去,而攤上就胡胡李一人,他也能幹得井井有條。兩三個月過去後,王掌柜甚至就可以把麵攤交給胡胡李經營了。王掌柜見時機成熟,決計不再逗留,離家日久,思鄉情切,急著想回家看看,這天忙完麵攤的事,王掌柜閂了門,和胡胡李坐在燈下閑聊,王掌杠給胡胡李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王掌柜說在山東地方,有一個小村子,靠山面海,村裡人以打魚為業,這個村子因為王姓人家最多,所以叫小王莊。

小王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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