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不顧我媽阻攔,我二話不說拿了菜刀去開門,我料得沒錯,門口站在的又是他們,從前是我爸手下的海員,我爸一死他們就變臉了,一個個提著棍棒來討債,臉上笑容曖昧而猥瑣,我每一次見到他們,都免不了被噁心一場。

「夏洛,你家到底打算什麼時候還債啊?」一個穿著灰色襯衫的男人陰陽怪氣地沖我笑,露出一排黃板牙。

我怒:「你們有完沒完,我爸遇難的撫恤金還沒給呢,我家什麼時候欠你們債了,是你們欠我們的好不好?!」

灰襯衫的男人開始怪笑:「就夏遠航那個甭種?死了都是污染大海,還想要撫恤金,做夢!」

又一個提棍子的男人起鬨:「夏遠航這個慫貨,活著的時候沒幹好事,死了倒留下個漂亮女兒,哈哈,他是不是以為生了個漂亮女兒就可以替他還債啊?」

一群猥瑣男人淫笑起來。

「我操!不許你們侮辱我爸!」

我急了,憤怒地揮著菜刀往身前一撂,可是我到底沒多少力氣,我的氣急敗壞,只能惹來男人們更放肆的笑聲。

「夏洛你記著,你們欠我們陳家三千萬,是人民幣,記著啊,不是日元,更不是越南盾,是人民幣!」為首的一個男人把棍子往地上一佇,從口袋裡掏出幾張嶄新的一百元,故意彈在我臉上。

我厭惡地呸他。

「想要吧?嘿嘿。」那男人喉結滾動,發出低低的嘲笑聲:「不瞞你說,夏遠航的兩百萬撫恤金早就發下來了……」

我一驚:「你說什麼?!」

「可惜……」他嘿嘿冷笑:「早被我們哥幾個分了,你還想要?你求我啊!媽的,夏遠航活著的時候,沒少迫害我們哥幾個,每次出海,一分貨都不許我們動,你說,有這樣不懂做人的船長么?」

身後一群男人哈哈哈大笑起來:「哎呀,那些年啊,咱哥幾個真是生不如死啊,所以夏遠航那慫貨是活該去死,他早就應該去死!」

我一瞬間明白了他們的心思,眼淚不爭氣地滾出來:「我爸是秉公守職!你們幾個不要臉的私貪船貨也就算了,連我爸的撫恤金都要吞,你們還是不是人啊畜生,我要告你們……」

「告啊?小夏洛,你告啊?」我引來的卻是又是一陣鬨笑,「你也不看看陳家在南方的地位,是你這種屁民告得動的?哈哈,哥幾個,殺人放火都不犯法,你去告啊,你要是還不出債款,哥還要告你呢。」

又有人接話:「其實呢,把撫恤金還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哈哈,小夏洛啊你爸給你生這張臉可不是擺著看的。怎麼樣,考慮下吧?陪咱哥們兒睡一晚,就給你一萬,睡半年,你就可以把撫恤金都拿回去了,多便宜的交易啊。」他轉頭沖著他的哥們哈哈大笑,「夏遠航泉下有知,也一定會高興的,你們說是吧?」

「哈哈,老大你真有眼光,要不咱來打賭?賭這妞兒還是不是個雛?」

「哎喲,我賭她還是雛兒,瞧她這樣子,哈哈哈哈……」

「小洛洛,告訴我們,你還是不是雛兒吧,啊哈哈哈,哥給你兩萬一晚上?」

我一時悲恨,一刀往那男人褲襠里扔去,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痛苦尖叫,男人捂著褲襠蹲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腰來。

「臭婊子,你找死!」——他們提了棍棒正要上來打人,忽然被院子里快步衝進來的有一群人攔住了,「喂喂喂,讓路讓路,你們幹什麼的?讓開。」——這幾個人一個個膀大腰圓,穿著標準的保安制服,先前還囂張的這群流氓見了,竟然一下子萎了,慌慌張張往外退去,連他們倒地痛呼的老大都顧不上了。

我看到一輛高級轎車停在門口,車裡走出來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男人,父親在時,他是我們家的常客,他不是別人,是陳信,他的臉龐年輕而乾淨,一身西服也是非常妥貼合理,除去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略顯富貴,全身的氣質,只能用意氣風發來形容。

「我才出門兩個月,怎麼就發生這種事?老吳,你躺地上做什麼?」

陳信慢條斯理地掃視一圈,又踢了踢地上的傢伙。

那位流氓老大支支吾吾:「少當家,夏遠航那船遇難,損失三……三千萬的貨,您出門前千叮萬囑,要夏家還債,哥幾個,才……才為您……」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我看到陳信眯起他危險的眼睛,他摸著扳指:「我說過,那只是一場意外海難,船上的貨雖是這季度最重要的一批,但海龍王要收走,我們也怨不得……老吳,你說是不是?聽說你們還吞了夏遠航的撫恤金?」

那老吳頓時面如土灰,屁滾尿流地跑了。

「哎,只可惜,我折了一個夏遠航,這才是最大的損失。」

陳信嘆了口氣,臉上是無盡的惋惜與緬懷,然後他伸出手,居然來擦我臉上的眼淚。

「洛洛,」我聽到他說,「別哭,你有一個好父親,我手下兩百多條船,你父親是唯一一個出海二十年沒有私吞過貨物的船長,他是最偉大的船長,身為女兒,你要為此感到驕傲,你父親的撫恤金,我一分都不會少給的。」

我心中一酸,又哭出來,他的指尖在我臉上輕柔磨蹭,這是我第一次靠他那麼近,這個意氣飛揚的高不可攀的男人啊,陳家的獨子,陳氏海運的接班人,他居然會如此安慰我,那些被海水埋葬的過往啊,每當提起總叫人忍不住濕了眼眶,以及那年夏天的光,在深深淺淺的光影中飛往大洋彼岸的少年,也許要註定被我遺忘。

——「洛洛,你這麼漂亮,做我女朋友吧。」

那一個冬天,有一個男人,他仿如夢幻劇里從天而降的男主角,他摟著哭泣的我,他深情款款地說:「嫁到陳家來吧,我喜歡你很久了。」

那之後,我成了陳信的女朋友,他帶我出入各種各級場合,我從來沒想過,平淡如畫的洛城,居然也會有另一個聲色犬馬的繁華世界。

一次陳信和周輝等幾個朋友來學校接我的時候,我和任家月正好從社團出來,那天周輝一身白色西裝,帥氣逼人,任家月馬尾飄飄,言笑盈盈,一來二去,他們也湊成了一對。

陳信有一次對我說:「你說你好朋友和你很像,我一直都不信呢,這一見,才覺得還有幾分相似,不瞞你說,周輝三番幾次想挖我牆角哦。」

我嘴裡的果汁噴出來了。

陳信哼了一聲:「洛洛這麼漂亮,我當然不會讓給他,還好他現在喜歡上你同學了,要不我非跟他絕交。」

我笑他:「不是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么?你怎麼能為了女人拋棄兄弟呢。」

陳信揪揪我小巧的鼻子,抱著我說:「你不是衣服,你是我身上的肋骨。」

又是一年夏,陳信喊了一群朋友,要給我過十八周歲生日,地點在他家的別墅里,排場很大,也不知他花了多少錢,光是那些香檳,就噴得我心痛。

我拉住他說:「你有心意就夠了呀,花這麼多錢,太浪費了。」

陳信才不理我,從一個精緻盒子里拿出一條黑色禮裙,讓我穿上,他說這是特意讓人從北京帶來的,出自新德里首席服裝設計師之手,原本就定做了一條,特意為我做的,哪知周輝那混蛋看到後愛不釋手,也去定了一條要送任家月。

我說:「不要緊啊,反正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穿一樣的款式更像雙胞胎了。」

陳信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有你這樣的心態真好,我上個女朋友,就是因為禮服和別人撞了,吵著要和我分手。」

我心中鄙視,這上流社會的姑娘們也太講究了吧,然後我跟著陳信去宴席上招呼他的朋友們,陳信說,都是年輕人,大家放開了玩。

可是我找了半天沒找到任家月和周輝,按理說,他們倆那黏糊勁兒,走到哪裡都該在一起的啊,我穿著那條極漂亮的小禮裙,我問陳信:「阿信阿信,阿輝怎麼沒來?」

陳信說:「阿輝去用餐了哦,洛洛不用等他。」

陳信又去應付一群狐朋狗友們,我傻傻地吃完蛋糕,還是沒等到任家月,我心裡奇怪,家月本來就在我對面的房間里換衣服的啊,不至於這麼久的,我趁著陳信不注意,就溜上二樓找她,那些金色的燈光刺的我眼睛發痛,不知怎麼的,我心裡咕咚咕咚地跳,她那間房門沒有鎖,我一擰就開了,然後我看到的,是一牆壁的血……以及眼睛紅得像惡魔似的周輝,還有嘴巴被堵住的任家月。

周輝揪著任家月的頭髮,不斷把她的頭往牆上撞去,任家月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一樣,渾身都是鮮紅的血,很多年後我才從老任的帖子里知道,原來這個時候家月已經懷上了周輝的孩子,可是周輝不願意負責。

我當時就嚇傻了,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場面啊,那還是家月嗎,那還是周輝嗎,我站在那裡,我尖叫起來。

然後周輝扔了任家月,他朝我走來,同時樓下也是一陣騷亂,我記得陳信急急忙忙跑上來。

再然後,我唯一的意識是躺在醫院白花花的病床上,密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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