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他說:「夏洛,你也該明白了,你是不能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你好好配合我,我還能給你老媽安排個好生活。」

他說:「我不是陳信,我這人啊,知恩圖報,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可不像陳信,把你爸弄死了還裝好人。」

他說:「夏洛,其實八年前我就喜歡你,沒想到陳信招呼也不打就下手了,雖然他答應了和我玩競爭遊戲,卻一個不慎讓你跑進精神病醫院裡頭。」

他說:「命運真是奇蹟,當我們以為你已死的時候,你又好端端出現在報紙上,當我以為我要遺憾一生的時候,你又投懷送抱到了我懷裡。」

他說:「你好好配合,我會疼你的,也會讓陳信賞你一個全屍的。」

「否則……」他最後嘿嘿笑了,「你想想任家月吧……」

他油膩的臉,帶著一張大嘴,湊過來親我,我胃裡一陣翻滾,猛地扭過頭去,心想著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你個墊背的,好歹也把你弄成太監。

可是這一扭頭,讓我看見了床邊的桌子上,高望伸手可及的地方,原本沒有的,他剛剛帶進來的,一把黑洞洞的槍。

我心裡咯噔一下,他們竟然有槍!要是我不配合他,他會不會一槍崩了我?

在我的厭惡和驚恐中,高望的手來抓我的下巴,看來我讓他惱羞成怒了。

可接著,一個更加惱羞成怒的聲音出現在房門口,是陳書俊,他在那大喊:「阿望!快快快!有人來了!他媽快走!」

高望眼神一抖,瞬間扔了我,揣起槍,飛快衝出門去,接著門外響起砰砰砰的悶響。

一聲一聲,像是鋼針打在我心裡。

半天中有驚雷轟隆隆落下,大雨在窗檐前連成一線,那聲音凄美而纏綿,如東去不返的流水。

我想,這是不是一場夢。

我的後腦因脹痛產生一陣陣昏眩,看不清床板上近在咫尺的木紋,我閉上眼,胸口的窒息讓我想要大聲尖叫,可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個無邊的世上,只有我失了聲,失了明,失了聽覺,失了記憶,失了一切,我一個人茫然躺在生死之間,每一秒都如億萬光年的煎熬,卻又好似在一瞬間,這世上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記憶都湧進我的身體,我能聽到血肉碰撞又崩裂的聲音,沉悶而又凄厲,如午夜山崗上倏然驚飛的梟,翅膀帶起的風足以颳得我雙頰生疼,而那些嶙峋的山巔,凄渺的枝頭,會不會在你走後,開出艷麗的紅色花朵?

命運贈予我一場荒誕的旅行,我們窮盡一生去掙扎,去追尋,去逃離,我們苦苦流浪,跋山涉水,卻依舊回到最初的原點。

你採下枝頭的花,輕放於我唇邊,命運將我帶到你面前,又宣判我們這一世的終結。

屋門終被打開,我見到死神微笑,他敞開雙臂,引我投歸,我想我惟獨遺憾的,是沒有向一個人說對不起,他護我,顧我,乞求我,我卻傷他,恨他,不信他。

對不起,景深。

我坦然合眼,身體卻忽然一松。

眼角有細微的刀光閃光,綁在我身上的繩子頃刻間被割斷,撲簌簌滑到地上,死神他拿著匕首,黑著一張臉,望著我。

黯淡的天光中那眉目依稀眼熟,特別是他面門上,從鼻子到嘴唇到下巴,那一道道鮮艷猙獰的血跡。

呃,死神也會流鼻血?

他說:「老姐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我坐床邊愣了半天,才意識到,這個一身黑色尼龍雨披的傢伙,不是死神,是祝歡。

腦袋裡似有根繃緊的弦在這一瞬間「啪」地斷了,我無法置信地抓著他的手,生怕他只是一個幻影,我根本顧不上自己凌亂半敞的衣服,只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著他一雙手,我語無倫次:「你……你怎麼能找到我……」

那種絕地逢生,在死亡邊緣轉一圈發現自己還好好活著的感覺,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姐,對不起,我沒來晚吧?」他輕聲說,然後抱起我。

我也是這輩子第一次發現,這個我只當他是小弟的男人,也會有溫暖寬厚的肩膀,我貪婪在這種死而復生的喜悅里,這一刻我不是他的老姐,他也不是我的小弟,他像一個兄長那樣,語聲沉穩地安慰著驚恐未定的我。

我忽覺額頭熱熱的,一摸,滿手的血,這才意識到祝歡的鼻子破了,這是他的鼻血,或者說是……呃,他的臉上,貼近看了也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那些碩大的烏青和血痕顯示著它們的主人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肉搏,尤其是,他的胸膛,依舊劇烈起伏著,而鼻子上破了一大塊肉鮮血淋漓的地方,赫然正是他從前掛鼻環的地方。

祝歡這個人,永遠都是那麼神通廣大,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這裡來的,只知他必是來得太急,連鼻子上的鼻環都來不及卸下,這才在鬥毆中被人扯了,我光想著,都覺得疼。

「你把他們打跑了?」我心痛地誇獎他,「你真猛!」

「不,那群王八蛋,他們有……」

祝歡的話說到一半,「咣當」一聲巨響,像是心臟被重重拍了一記,我大張著嘴,吞進一肚子空氣,喉嚨口噎在那兒,緊接著玻璃窗爆炸的,是一枚子彈帶著熱氣釘在對面的牆壁上。祝歡一摸耳朵,好傢夥,又是一手血。

「他們有槍。」他苦笑著說。

我和他躲在牆角,順著他的手指往外看去,茫茫雨幕中,依稀有一輛破爛不堪的越野車停在樹蔭遮蔽處。

「我們開來的車。」祝歡無奈道,「被他們打成這樣了,算我命大,總算衝進來見到老姐你了,所以現在出去是個問題,他們是絕對要把我們群滅的……」

這時我不敢相信也得相信了,這不是電影,是實實在在的生死考驗,在大雨中的京郊,在這樣一座無人的荒山上,在這個我永遠忘不了的夏末。

我眨著眼睛,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視線還是模糊,我早就想不起我的眼鏡被他們扔在哪個角落裡了,眼前只有叢林昏黃的天色,接天的雨幕,葉間沸騰的雨水,以及這個奮不顧身來救我的弟弟。

願這夏末最後一場雨,永遠留在我記憶中。

祝歡說:「姐,我們必須再撐半個小時,撐到警察來,來之前我報了警,然後我們等不及,先開車趕來了,哎,幸好那次我哥們寫了個竊聽軟體,我看著好玩,就安到姓陳那王八蛋的手機上去了……」

我說:「啊?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那天你們去看流星雨的時候啊,」他一臉理直氣壯的表情,「我覺得他不是好人,就給他手機做了手腳,哪知這王八蛋狡猾的狠,手機一直關機,估計有好幾個,他手上這個到今天才開機,他的通話錄音,就發到我手機里了。」

說著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機,那屏幕已經漆黑,「剛摔壞了,」他鬱悶地說,「還要等回警察局去把內存提出來當證據,老姐,說實話,我當時給那王八蛋裝竊聽,確實抱了一點私心的。」

「沒想到,因此救了我的命。」我說,說著開始笑,笑著又開始哭,嘴裡是說不清的滋味,我又哭又笑像個傻子一樣任由這個弟弟把我摟在懷裡,明明挂彩的是他,毫髮無傷的是我,他卻反過來安慰我。

我老母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平時兇猛關鍵時刻掉鏈子的人,我恨我的沒用,我的軟弱,我說:「對不起,老弟,害你卷進來,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我一定要請你下館子。」

祝歡看了我一眼,若是平時,他一定會說「就你那青黃不接的工資,得了吧。」而我會刮著他鼻子誇獎他「難得你小子用對了一個成語嘛。」

可現在,他卻出乎意料地溫柔,說:「好,我不但要你請我吃飯,還要聽你的話,找到女朋友。」

頓了頓,他說:「姐,要是我實在找不到女朋友,要不你就……」

話音未落,又是兩聲槍響猛然激起,回蕩在屋外。

我聽得一縮脖,抖成一團,顫抖著牙關說:「他們在放……放空槍?他們不會打……打進來吧……」

「不會。」祝歡揚眉,半邊臉映在窗口投進的並不明亮的天光中,半邊臉隱沒在黑暗的陰影里,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含著自己臉上的鮮血說:「景深一定會讓我們撐到警察來的。」

……啊?!

「景深?!」我瞬間瞪大了眼,「他也來了?他人呢?他怎麼沒進來?他在哪????」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們能安心躲在這裡啊?子彈早飛進來了!」

我瞪著這個滿臉鮮血的,前一刻還溫柔似海的男人,說不出話來。

祝歡又連忙解釋:「時間太緊,怕你出事,只有我們倆,我上你家去找他,他一聽,就和我一塊來了,反正他說自己身手好,就在外面負責引開他們,他料的沒錯,果然他們有槍。」

……怎麼可以這樣?!

我在這裡像個鴕鳥一樣縮著,景深卻在外面冒著大雨保護我們,怎麼可以這樣,為什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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