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氣並不好,烏雲在半山腰翻滾,我在陳書俊的車裡,車在山間的公路上疾馳,鼻子里充斥著泥土、揚塵、汽油、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並不好聞,嗅覺混亂,如這個夏末。

又是一個季節,要過去了。

我拿起車前擺放的香水,好奇地聞了聞,坐了這麼多趟陳書俊的車,我是第一次注意到這股香味,軟軟的,不濃不膩,卻也不淡,像糯米甜酒般讓人回味,我說:「真好聞啊,這是什麼牌的香水?」

精巧的香水瓶上,貼的是我不認識的文字,像英文,又不是英文,不知來自哪個國度,只覺那澄黃色的清液,充滿了濃濃的異域風情。

陳書俊的交友總是這樣廣闊,見識到那位名叫卡瑪的新德里首席設計師的手藝後,我越發迷戀身邊這個男人,迷戀他並沒有因多金而世俗化的品味。

如果他來做藝術,我相信他一樣會是個出色的藝術家。

陳書俊笑笑,說:「朋友從越南帶來的土產而已,不值錢的,你喜歡香水,回頭我給你買最好的。」

我連忙搖頭:「我素麵朝天慣了,用不來這種東西,只是出於藝術的眼光欣賞一下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他握著方向盤,認真望著前方路面,認真地說:「洛洛,我喜歡這樣的你,真希望,我們一輩子都能幸福。」

我摸摸鼻子,說:「我們好好的,肯定能幸福啊。」

不知怎麼,他說這句話時,我就特別感動,好像那一切事故、綁架、失憶等等人生坎坷,都已與我無關,我的世界裡從此只有一個陳書俊,我愛他,信任他,願與他攜手到老,沉淪在這種美妙的異域芬芳里……

沉淪……

車窗外一成不變的路面,山巒,天色,看得我漸漸膩味,眼皮止不住地打架,奇怪我明明睡到下午才起床的,這會兒竟又犯困了。

腦袋更是昏昏沉沉,興奮的神經們彷彿一瞬間疲軟下來,我神智也漸漸有些不清楚,在副駕駛座上,打了個哈欠,就困得東倒西歪了,恍惚中,陳書俊的聲音似乎響起,說:「洛洛,借你手機一用,我的好像沒有信號了。」

我依舊歪在座椅上,鼻子里滿是那異域的香水味道,聽到他的話,我想也沒想,就從包里摸出手機給他,沒想到手腳也開始犯軟,就像骨頭被連根抽走一樣,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好不容易把手機扔給他,就再也抬不起手腕了,那股奇異的香水味,在這一刻越發地甜美濃膩起來,讓我連思考能力都逐漸喪失。

又不知過了多久,車依然飛馳在山間的公路上,窗外景象更是偏僻,滿目荒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知開到了什麼地方,我卻只能在座位上死命地和困意做鬥爭,連開口詢問的力氣都拿不出來。

終於,車駛上一條盤山小路,路已變成乾燥的黃色土路,陳書俊說:「快到了。」遠處山巒之間,已傳來轟鳴的雷聲,山間烏雲翻滾,空氣悶熱,讓人憋慌,在這夏末最後一場雨落下之前,陳書俊爭氣的小跑車,終於在一棟突兀的木屋前停下。

我已差一點兒就要睡過去,縱使強睜著眼,精神也已快撐不住,那股來自異域的神秘香水味,彷彿已滲進我的血液,滲進我的生命里,怎樣都無法驅逐出去,就算明知是這香水有問題,我也無能為力。

我眼睜睜地看著陳書俊掏出一個藥罐,往嘴裡倒了幾顆,我頓時就明白了。

解藥么?怪不得,他一點事情都沒有。

他究竟想要幹什麼?這總不會是用來助興的迷情葯吧,陳書俊不像是具有重口味嗜好的人啊。

我仰面躺在椅子上,手腳發軟發涼,陳書俊解開他自己的安全帶,湊過來,在我耳邊極其曖昧地說:「我們到了,洛洛,你期待很久了吧。」

我靠,我什麼都不期待,我只想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他說完,打開駕駛室的車門,又砰一聲關上,竟徑自把我仍在車裡,一個人進了那木房子。

房子門口清清冷冷,別說什麼酒庄,連塊招牌都沒有。

我靠,他難道在騙我?!

這時我才有些慌了,一慌,身體就拚命往下淌虛汗,加上陳書俊熄了火,再無冷氣,我被悶在車裡,又熱又暈。

我耳邊響起景深的警告,他說,陳書俊不是個好人,他說,洛洛你千萬離他遠點,他說,洛洛,我帶你走,去到沒有他的地方。

可我是那麼天真地以為自己就是童話里的灰姑娘,以為景深只是以拆散男女主人公幸福為己任的惡毒男配。

汗水流進眼睛裡,咸澀的刺激,痛的我好歹清醒了些,我摸到胸前放著的包,連忙去摸手機,想打電話,卻摸了個空。

我才想起手機被陳書俊「借」走,一直沒還給我!

車門被鎖上了,一股絕望從我心中升起,那瓶該死的香水,依舊明晃晃擺在我眼前,似在嘲笑我的天真無知,我卻再也沒力氣去扔掉它了,昏沉感再度襲來,我告訴自己不能睡,不要睡,可是世界已天旋地轉,我依稀看到木屋的大門打開,一個酷似陳書俊的輪廓,走出來,他身邊還有幾個有說有笑的人,他們一步步朝車子走來,我多麼希望這只是他無心的失誤,這依舊是一場童話,多麼希望他過來開門放我出去,用他斯文秀氣的聲音溫柔地說「對不起親愛的。」

可是那憧憧人影,在烏雲壓迫的天空下,在雷聲轟鳴的山野間,更像是收割生命的惡魔。

我又是多麼希望,他永遠也別過來,哪怕我悶死在車裡,也不要落到他手上。

在驚慌與無力中,我最後想起的,是網路上關於任家月的那個帖子,我只是回覆了無關痛癢的一樓,還來不及做更多幫助老任的事,還來不及和老母說再見,還來不及……和景深……說對不起……

大雨終於傾盆而下,雨水像鼓點一樣打在車窗上,我的世界一片混沌,在濃烈的香味重,終於我頭一歪,昏睡過去,再無知覺。

傾世的雨,傾城的謊,沒有盡頭的路,諾言如生命,輕如鴻毛,在可笑的世間,死亡散發異域的香味,在荒誕的時間,天真踐踏為鞋底的泥濘,世上沒有童話,沒有傳說,沒有神,誰也不能救贖墮落的靈魂,我在命運的掌心跳舞,身後是萬丈混沌,在這飄搖的人間,我看不到宿命的終點,沒有光的明天,被王子欺騙的雙眼,南瓜車與死神擦肩,雨聲淹過殿前。

睜眼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極其簡陋的室內,而四肢都被縛在一張硬板床上,衣服撕開了半邊,露出半個胸罩。

我試著動了動,卻掙不脫這繩子,手腕腳腕都被繩子綁著勒得生疼,只有腦袋還能稍稍動彈,我看到了這個陋室的右面有一扇門通往外頭,門開著,外頭的談話聲也清晰傳了進來。

我立刻按下了喊救命的念頭,重新閉上眼睛,聽他們說些什麼。

「阿望,你是不是喝多了,北京城什麼漂亮姑娘沒有,你還執著這個女人?都八年了,這不是你的性格!依我看速戰速決,咱們不是沒人盯著!出來太久會有人起疑心的。」這急迫的,一改往日慢條斯理風度的,是陳書俊的聲音,這聲音,化成灰我也認得。

「沒事呢,不在場證據我早安排好了,來來來,阿信,喝酒先,喝了這碗酒,就玩那娘們去,嘿嘿嘿……」

「高望!現在不是玩的時候!」

那個玩味的聲音被陳書俊厲聲打斷,我才記起,這不就是那日開生日派對的高望么?高望是陳書俊的發小,他們兩人,把我綁這來,到底想幹什麼?

「是啊,阿信,你太急了,怕啥,哥幾個橫行北京城,別說這荒郊野嶺的,哥去鬧市區殺人放火都沒人敢把咱怎麼樣,阿信啊,幾年不見,你的膽子怎麼變小了?」又一個曖昧油膩的聲音,我不知道是誰,估計也是他們一夥的。

高望的聲音響起:「來來來,喝酒壯膽,嘿嘿,阿信啊,這事兒你又不是沒幹過,當年你可是咱哥幾個里最狠的,怎麼如今怕成這樣?」

「不是怕……」陳書俊的聲音猶豫了,「我總覺得今天有哪裡不對,咱們還是利索點吧,這娘們總是顆定時炸彈,昨天還叫人綁架了,看樣子白家也盯著她,要是她上法庭作證人,不但周輝,我們家都要慘了,媽的,網路上那些屁民這時候都出來鬧騰,這輿論老爺子都壓不住啊……」

「沒事沒事,哈哈,哥不就惦念著這小娘們的身體么,阿信你放心,很快的。」高望的笑聲。

「是啊,阿信,你當年不是答應讓哥幾個品嘗的么,沒想到這妞後來給跑了,相貌也大打折扣,但那香噴噴的身體還是在的啊,哈哈哈哈……哥玩女人,從來只在意身體,哈哈哈,阿信你啥都別說了,一會我和阿望先去嘗嘗,完事了咱們再滅口。」

女人、身體、滅口、證人、法庭、當年、周輝、任家月……

他們舉杯祝酒的聲音被一陣陣的雨聲淹沒,一時間,我腦袋格外清醒,那些零落的字眼,殘缺的線索,逐漸在記憶中構成一張張落寞的臉,甚至有依稀的回憶片段,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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