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他穿著一身很正式的衣服,深黑色的,似乎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穿的那一套,而他的目光爍爍,精神很好,下巴的鬍渣也颳得一乾二淨,多麼光鮮,多麼體面,好像之前那個潦倒油膩的醉鬼形象根本沒有也從來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全是我的錯覺一樣。

我冷笑:「我怎麼會在你這裡?你綁架我?」

他身體倚在門框上,雙唇抿成一條線,他垂下眼,並不看我,他說:「你被人綁架了。」

我斜眼:「哈?」

景深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我追著說:「那是誰綁架我啊?我一沒錢二沒色,還敲我一棍,媽的。」

景深說:「我懷疑是陳信,或者是他的對頭,總之是他們那伙人,所以你別再和他們混一起了。」

我噗地一下笑出來,靠著牆,在那笑得打滾,我拍著他肩膀大笑:「你你你你行啊!想不到你也看八點檔電視劇啊,哈哈哈哈哈,你喜歡男1還是男2啊,我覺得那男主好傻啊,哈哈哈哈……」

我在那笑得岔氣,他卻一把捉住我胳膊拎起來,神色嚴肅,說:「別笑,我說正經的。」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也說正經的啊,哈哈哈哈,八點檔過了,還有十點檔,十點檔過了,還有深夜檔,你最喜歡看哪個啊?哈哈哈哈……我怎麼就覺得那麼好笑呢,景深。」

看著他皺起的眉頭,我越發笑得過火,特別是胳膊被他抓著,而他瞪著我,就跟我搶了他錢似的表情,我心中有股火騰地冒上來,一把推開他,我說:「就你這編劇水平,你還騙誰啊景深,你是不是還想說,我被人敲暈之後,你英雄救美趕到現場打跑壞人救走了我?哈哈哈……」

景深厲聲說:「夏洛!」

他似乎很生氣,可我還是忍不住笑,我說:「你就別蒙人了,陳書俊是我男人,不可能做對不起我的事,如果是他的對頭來綁架我,在電視劇里倒還有點可能,但你知道這是哪?這是北京!是京城!是法制社會!是現實!你那些狗血橋段,還是收起來吧,我不笑你幼稚,真的,求你了,放我回家吧,我和你早就沒關係了。」

「別說了,洛洛……」他的語聲軟下來,低著頭,估計是不敢看我。

「況且,」我說,「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真有人暗算我,然後你打跑了壞人是吧?一個打一群,哎呀你好厲害啊,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成我你其實是李小龍傳人啊?你那麼牛叉,當初怎麼就被陳書俊一腳踹地上了呢,哈哈哈,你爬都爬不起來吧……幫我打壞人?你我還記得你那時候走個樓梯都會摔跤,曬個太陽都會中暑……」

不知因為激動還是別的什麼情緒,我一張口,就止也止不住地嘲笑他,看著他垂頭不語,臉色鐵青的模樣,我越發地想欺負他,恥笑他,報復他當初玩弄我感情,拒絕我告白後又帶個白潔回家過夜,還縱容白潔潑我一臉的酒,我沒完沒了地想戳他身上的痛處,我想看他遍體鱗傷的樣子來治癒自己。

可不知怎麼的,我笑著笑著,竟然有眼淚掉下來。

他的眉目在我眼前,咫尺距離,恍如當時初見時,他稜角分明的面骨,有垂下的額發,遮掩那些薄峭的犀利,而濃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覆著那溫柔又慈悲的眸光,讓人忍不住擁他在懷中,每一次,我見到他,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衝動。

無論我愛他,恨他,傷他,棄他。

終歸是忘不了他。

景深從我嘲笑他的第一個字出口開始,就一直沒有再說話,末了,我哭的兇狠,他伸出雙臂,把我輕輕地抱住,寬厚的手掌溫和地拍打我的背脊,在他面前,我總是裝強硬裝大爺,最後又軟弱失敗得一塌糊塗。

他說:「別哭了,吃完東西,我帶你走。」

我懵了:「去哪裡?」

他說:「去香港,台灣,或者紐約,我都有朋友在那裡,總之離開北京,外邊天大地大,沒人能再算計你。」

我看著他,一直看到他漆黑的眸子里,我破涕為笑了,我說:「景深,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我憑什麼和你走?」

他的嘴唇動了動,本來要說什麼的,卻叫我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那三個浪漫的字。

他說:「你跟著陳信,只會被他害了。」

我說:「放屁!你認識他?那你告訴我他的前科劣跡啊?告訴我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他說:「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查。」

「噗!」我打他,「你耍我玩吧?大爺,他現在是我男人!你就算被他踢了一腳爬不起來,你也別陰暗誹謗人家成么?他哪點不比你好?」

「他不叫陳書俊,他原本叫陳信,」景深嘆氣,抱著我,眼睛卻看向窗外,窗外是灰色的天,烏雲低得似乎就在窗前,看來又是一場好雨,可我看得懂天氣,卻看不懂景深眼中的東西,他說:「那麼多年了,陳信改了名字,你失了記憶,你就堅信他是個好人?洛洛,我不得不告訴你,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從老到少,沒有幾個乾淨的。」

我冷笑:「哎喲,你這話說的,你的白潔呢?既然他們不幹凈,你不也求著人家白潔幫你辦事么?陳書俊待我好,照顧我,我就覺得他是好人,景深啊景深,你做人不能兩種標準,你放了我吧。」

他低頭,估計被我說得心虛,只說:「有些事情,我和你講不通,你也還不懂,總之,我帶你走,離開陳信。」

我掙開他:「你有病吧?大爺的,我不想和你再糾纏下去,白白。」

說著我在那找我的衣服和包包,這個男人,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拒絕我不說,還要拆散我的幸福!

可是我只有一件小禮服裙掛在衣架上,剛摸上去,就聽景深在那說:「洛洛,和我走吧,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哪怕我其實已經……」

我靠,感情他把我一堂堂藝術家,當成那種市儈庸俗的女人了?其實我跟著陳書俊,什麼都不圖,就圖他的溫情,圖那種歸宿的感覺。

可惜,這些,景深都不懂。

於是我想也沒想,衝口就甩他一句:「那你的人呢?也能給我?」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依然沒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當時和他吵了半天,我也沒那個腦筋去細想。

可是,下一秒,他已從背後緊緊圈住我,他炙熱的鼻息就貼在我頸間,他說:「我給你,我的家給你,命給你,什麼都給你,人也給你,現在就給你。」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把外套脫了,裡面是一件單薄的淺色襯衫,他轉身從正面圈住我的身體,我一張大臉被埋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間,他說:「洛洛,我給你。」

我:……

靠!大爺的!

要是一開始他就這樣說,我該有多高興啊!可現在他當我是什麼人?明知我有男人了,他還來誘惑我。

我重重一爪打開他,我說:「抱歉,我不可能和你走的。」

景深又湊上來,想強行抱住我,我又拍又打,總算把他打開。

靠,想跟老娘玩硬上弓?不知道老娘就是畫這個的么?

我以為他還會湊上來,但沒有,他整個人重新倚在門框的地方,眼睛看著我,眼中是濃灰色的陰霾,不知是絕望還是悲傷。

搞得像我要把他硬上弓一樣?

我實在受不了這個男人,抓了衣服和包包要走人,誰知他竟伸出一隻胳膊,攔著門不讓我走。

襯衣的袖子上,有血漬滲出來,可是他顧也沒顧,只望著我,像是毫不知覺。

而我一見到血,我就犯暈了,不會吧,我剛才是打了他的手臂,但不至於打出血吧,我還沒那麼大斤兩,我伸手撩起他袖子,一看,我倒吸一口涼氣。

觸目驚心的一大片,媽呀,整隻胳膊都纏著紗布,紗布里正往外不斷滲著血。

我說:「你怎麼回事啊?我……我剛才打你我不是故意的……我……」

「昨天在網吧里,他們帶了刀。」他說,「我跟蹤他們去找你時,你已經被打暈了,鎖在廁所里。」

他的聲音有說不出的疲憊,可還是用那隻帶血的胳膊,摸了摸我的頭髮。

我納悶了:「你真的去救了我?你那麼厲害,為什麼那時陳書俊踢你你不還手?」

陳書俊向來喜穿皮鞋,不分寒暑,皮鞋尖硬,是僅次於釘鞋的踢人利器,那一夜,景深被他一腳踢中小腹,痛苦倒在路燈下的情景,我一直不能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