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我睜大眼,望著他,腦子瞬間短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是以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回家的。

大概是和糊狀混合物差不多的漿糊狀態。

陳書俊。陳書俊。

他幫我推車,他幫我結賬,他幫我提塑料袋,他開車載我回家,他在樓下與我告別。

他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也不想聽了。

耳中似有潮水捲起又轟鳴作響的聲音,那接天蔚藍的地方,那大海與人世的盡頭,我飄渺零碎的記憶,我總也抓不住的時光,風鈴在屋檐下的招搖,落葉在窗欞間的沉疊,風中有遙遠的呼喊,被時間帶走的過去,被時間忘卻的我,我在地圖另一個對角的京城,我竟遇故人,我明知故人,我不識故人。

陳書俊,在遙遠的過去,在七年前潮水搖落的地方,在花開經年海洗凈了天的季節,在那些枝葉斑駁陽光柔和的午後,在那靜謐美好的年華,我們,可曾有一段往事?

可是那麼多年,只有我傻逼了,只有我忘記了,只有我零落他鄉,只有我漂泊如狗,當年即使有故事,故事也早換了原來的模樣,命運交錯溝壑縱深的軌跡,想不到那麼多年過後,還能相遇到一起。

再見之時,卻也物是人非。

景深不說,許是因為不熟,或者他出國的早,可陳書俊呢,他一直待在南方,他一眼從新聞上認出我,他費盡周折找到我,他給我恩惠,他說著與當年同樣的話,那種既帶點流氓卻不讓人討厭的腔調,那種慢條斯理又撓人心尖的聲音,他沒有變,只有我變了,抑或他們都變了,只有我沒變。

我想他只是無意的,因他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又聊著別的,他不知我心裡翻起多大的浪潮,他什麼都沒有表示,甚至連「洛洛其實咱倆從前認識」都不說。

無論他是否心知肚明,我想現在的我對於他,也不再是當年故事中的人了,我不知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他也不會主動告訴我,說與不說,其實都沒有意義。

沒有過去的我。重新開始的人生。陌生的故人。新的朋友。

沒有我的故事,只是他們生命中的微小一部分,他們的人生依然轟轟烈烈奔向前方,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執著過去的人都是傻子,我想陳書俊是明智的,就算心中明了,他也不會說出口,那只是陳年爛穀子的往事了,說出口除了徒增煩惱,什麼用處都沒有。

新的人生,我未嘗不滿足。更何況他。

如今我是三流小畫手,他來捧紅我,大概也只是出於憐憫或者舊情吧。

那海天相接的地方,關於我的十八年的故事,我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我不會傻逼地去問陳書俊,我們已相錯七年,他已有新的人生,我也有新的人生,萍水相遇,不過點頭之交。

現在的我們,只是「合作關係」罷了,我想這種關係會一直保持下去。

我在廚房炒菜,做飯,煮水果羹,祝歡來蹭飯,他在一旁拿個勺子挖黃桃,他說:「老姐,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我沾沾自喜:「你小子也會誇獎我啊。」

祝歡又來夾我鍋里的青菜,嗞嗞冒響的油燙的他直咂舌頭,他說:「老姐,將來哪個男人娶了你,那可真有口福了,啊,我羨慕啊。」

我一鍋鏟敲他腦門上:「你小子說些什麼啊。」

我把炒好的菜另盛了一份,裝在盤子里放一邊,景深晚上回來,一熱就能給他吃,相當方便,最近為了今良義的案子,他每天跑手續,跑關係,應酬到深夜才回來。

祝歡驚奇地說:「咦,老姐你給誰開小灶呢?」

「一畜生。」我沒好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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