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醒來的時候,天光刺眼。

我盯著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想起一句話——「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可我不知是我在夢中,還是夢在我腦中,我發了好半天的呆,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長生大師還是那個滿城風雨的長生大師,我還是那個只需為吃飯發愁的我。

並不富裕,但充實著,如陽光盈室的日子,我在北方就這樣過了五年,時間如白駒,那麼快,也那麼不留情,片刻之間,它就把長生大師帶走,留我心裡空落一片。

是我忘了時間,還是時間忘了我?

我昏昏沉沉起床,習慣性開手機看時間,然後縮脖了,呼叫提醒的簡訊,來自老任的,一連串,足足二十來個。

我心驚膽戰回想著夢中他拿個大電棍電我的場景,電話撥過去,他的聲音就劈頭蓋臉傳過來——「你個死丫頭,總算睡醒了啊?看看都什麼時候了?」

我當時就懷疑自己撥錯號碼了,老任他從沒這麼叫過我。

死丫頭?呃,他是在誇我年輕么?

我說:「老任,你還好吧,你是不是沒睡醒啊,我是夏洛!」

老任的聲音不見了,電話中只聽到腳步聲,嘩嘩的水聲,電話沒掛,空白了很久,他說:「不好意思,我剛在辦公桌上趴了會兒,夢到我小妹了。」

我說:「哦,有什麼事你說吧。」

電話那頭咳嗽了一聲,說:「早上有個企業家來雜誌社,說對你的作品有點興趣,問你願不願意往更高的地方發展。」

我正喝水呢,給噴了出來,我說:「老任你想嗆死我吧,我那時就和你說過,跟著你干,我不會跳槽的。」

五年前,我落魄到極點,是老任賞識我,給了我一碗飯吃,為了這份恩情,我曾經半醉不醒地告訴他我願意和雜誌共存亡。也許這也是祝歡跟著我「共存亡」的原因,落魄無路的人總會心存感激,也許我們都是無怨無悔的人。

記得老任說過,他有個小妹,可惜早年就夭折了,他說那時在公園裡吸引他的,先是我的畫,再是我這雙眼睛。

他說他一輩子有兩次恍然,錯把面前的女人當成他小妹。

一次是在他家鄉的時候,一次是在見到我的時候。

他還說,他曾做過罪孽深重的事情,那天在飯館,他喝醉了,喝的是三塊錢一斤的劣酒。

我當時安慰他,我說事情都過去了,你這不來北京了么,好好開始新生活吧,像我一樣。

也許我弟說得對,我和老任一樣,也是逃避著過去,迷失在繁華城市中,潛意識不願記起過去。

電話中再度傳來咳嗽聲,老任說:「夏洛,這又不算跳槽,那位劉先生說,你可以繼續待在雜誌社,等你紅了,我們《美色時代》也會跟著走紅,你考慮一下吧,明年。」

明年?

聽到這兩個字,我心裡忽然沉了一下,我幾次去雜誌社串門,幾次聽到他們在擔心明年的飯碗,他們說明年國家將對我們這種邊緣刊物進行大規模清理,別說還有沒有飯吃,刊號或許都要被收回去,特別沒有資金沒有後台沒有人脈的我們,在嚴打中註定是風雨飄搖的命運。

得過且過的我,第一次開始考慮這個沉重的問題,關門了,我就失業了,失業了,我就沒錢了,沒錢了,我媽就沒成本打牌了,沒牌打,就不能慰籍我爸在天之靈了,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難受。

況且,不單單是我要失業,老任也要失業,他那麼好一個人,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愜意躺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看蒼井空了,我很難想像他賣了他的夏利重新回去擺地攤打城管睡天橋的日子,一想起他「存錢買真寶馬去相親」的夢想我就覺得特辛酸。

五年了,真的有人來欣賞我的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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