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張嬸住六樓,出租的房子在五樓,和我家同一層,景深這禽獸就大模大樣在我家對門住了下來。

我抱胸站在他門口看他打掃衛生,這麼體面一男人,我估計他從未做過家務,但我想錯了,他竟然能把煩瑣的打掃做得那麼井井有條,一絲不紊,張嬸這屋子只有每年才打掃一次,屋裡積了大把的灰,我就看著景深那麼體面的一個人兒,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兒,穿梭在灰塵和抹布之間,那雙手,靈活得就像在變魔術一樣,才小半天功夫,屋子就煥然一新。

我開始懷疑他確實是個玩手術刀的了。

但這讓我更加不寒而慄,我想起電影《理髮師陶德》里的那把刮鬍刀,刮鬍刀尚且能利落割下人頭,何況是手術刀?我覺得他就算是個醫生,也是個身披白大褂的魔鬼。

這樣一個魔鬼住我家對門,比起李培培那對狗男女結婚了住我家對門,我……上帝啊,寧願讓我去睡西單地下通道吧!好歹哪兒還離長生大師簽售會場近一點兒!

「洛洛,你今年是不是25了?」魔鬼忽然抬起頭來問我。

我頓時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那又關你什麼事?」

「我就隨便問問。」他溫和地笑笑,招呼我進屋坐下,「我們交個朋友吧。」他說,「椅子擦乾淨了,你渴嗎?我給你拿點喝的。」

「我才不渴。」……嘿嘿,露尾巴了吧,魔鬼,休想給我下迷魂藥。

我像是識破了大尾巴狼的詭計一樣,得意洋洋地坐在他客廳里哼小曲兒,反正門大開著,對面就是老太太的麻將桌,我料他也不敢光天化日做出什麼事來。

「哦,那就吃小點心吧。」他依舊笑,不慍不惱,還沒等我拒絕,就轉身從冰箱拿出一袋東西,袋上印著樓下超市的商標。

他用他玩手術刀的雙手利落地解著塑料袋,「剛買的,還沒拆。」他說。我就看著他一打一打往外倒東西,哎,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什麼都成打買,也不怕大熱天的朱門酒肉臭,「喜歡什麼,自己吃吧。」他又說。

然後我的狗眼瞎了,那成打成打的食物,竟然都是我最愛的又吃不起的——巧克力慕斯!還有——黃桃蛋塔!黃桃罐頭!黃桃酸奶!甚至還有黃桃味的棒棒糖!天啊!這個魔鬼難道會讀心術?!

「吃那麼多黃桃幹什麼?洛洛,你應該吃木瓜。」這時我腦中沒來由地浮出一句話,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另一個遙遠的時間裡,有一個人對我說的,可是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也想不起更多的東西,那些話語被風一吹就散了,只剩下接天的潮水,它們呼啦啦地捲起又翻落,記憶如沙灘,白茫茫漫長一片。

我左手捧著黃桃罐頭,右手拿著黃桃酸奶,酸奶中放著黃顏色棒棒糖,嘴裡叼著半個蛋塔,翹著二郎腿躺在真皮沙發上,眯眼欣賞對門麻將桌上的戰爭,我舒服得像只春困的貓,面對食物,我毫不猶豫地被打敗了,毛主席教我們要打倒萬惡的資本主義,所以他既然說隨便拿,那我就決定吃光他!吃窮他!連個包裝盒都不給他剩!最後還要吃干抹盡拍拍屁股走人!對於披著人皮的資本主義禽獸,我不用和他客氣。

我一邊給自己找借口,一邊狼吞虎咽,至於我一刻鐘前的尊嚴和形象……呃,算了,美食當前,吃飽再說……好吧,夏洛,你這個沒節操的女人。

「洛洛,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資本主義禽獸正把窗帘拆下來往洗衣機里扔,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我。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畫畫,混飯。」我嚼著一嘴食物,含糊其辭地說。

「哦。」他點點頭,便沒有再說更多,屋子裡陷入一陣沉默,只剩下洗衣機震動的聲音,夏日午後的光影投下冗長的斑痕,寬敞的屋子絲毫不顯得悶熱,我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顯然他也不是,我聽著對門自家屋裡幾個老太太喧嘩的牌桌聲,反而覺得更加安靜。

至於景深,好吧,其實我不得不承認他這名字不錯,一聽就是個有文化的人,我看著他屋內忙碌的身影,光線把他的側影描出一個優美的輪廓,那樣沉默的,高雅的人兒,還有他那張看過了就絕對忘不了的臉,上帝怎麼能捏出那麼好看的人來呢,我安靜地端詳著他,從他的頭髮到眉眼,從他的眉眼到下顎,無論哪一處都是精緻的,他那麼一張臉,在窗前泛著柔和的光線,而挺拔的背影,像是一株默然的、卻無論在雪山還是沙漠、烈日還是暴雨、極晝還是極夜裡,都會頑強生長的大樹,它時時茂盛的枝葉,必能為樹下每一個行人擋風遮雨。

可惜了,這樣一株神仙樹。

我想只有我看穿了樹的芯子是花的,他和我畫筆下的那些男主角一樣,是投懷送抱者絡繹不絕的男人,他可以為每一個女人擋風遮雨,可以為每一個女人敞開懷抱,所謂的氣質,那是久經花叢打磨出來的,就像我弟,那小子在地下樂團磨練了五年,如今一身氣派行頭,與五年前那個青澀落魄的流浪歌手相比可謂是脫胎換骨就地重生了。

我忽然想起剛認識我弟的時候,我在北海畫過一幅畫,那時我還沒錢買電腦和手繪板,每天背著個畫架,在公園裡裝文青,那是一張以墨綠色和金黃色為主色調的風景畫,我至今還記得,墨綠色是樹葉,金黃色是樹葉間的陽光,那是一株樹,一株佔滿了整個畫面的樹,誇張的色調和極不合理的布局讓我弟在一旁看了直搖頭,你畫的什麼呀他說,跟個印象派抽筋似的,我說我也不知道,忽然就很想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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