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用壓感筆細細描繪著畫中女孩的睫毛,屏幕上,男主的輪廓已然畫好,按著白天記憶中的模樣,一個多麼瀟洒的背影,那一轉身的溫柔,我對這幅作品相當滿意,也是極少的一副主角們沒有衣不遮體的作品,我看著那轉身的深色背影,竟不知不覺出了神,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蕩,最後腦中浮現的是那一雙帶著悲憫的眼睛。

我怔了,我這是怎麼了我?該死的我竟然對一個深層色狼產生留戀?他……他只不過是一個模特一個過客!我瞬間掀了桌板走到陽台,呼吸著新鮮空氣,心情才舒暢一點,窗外是繁華的世界,世界上空是朗朗星空,那些閃爍的星斗,它們都是我的長生大師,我流著口水趴在陽台上看天,我果然是一個知足常樂的人。

卻在這個時候,啪的一聲輕響,接著電腦硬碟吱吱刮噪的聲音,屋子裡一片漆黑。

停電了,靠,我這才想起電腦中的畫稿還沒保存。

我頓時淚流滿面,這小區里周圍的幾棟樓房都是燈火通明,停電的只有我們這一棟,準確地說,是我們靠左邊的這一列,不知又是哪個老王八蛋拉了我們的電閘,我心裡把那人的祖宗十八代詛咒了一遍,只能下樓去查電閘。

樓道的燈常年是壞的,這樓房的歷史就和張嬸的年紀一樣大,我家兩室一廳,月租一千二,還是我弟找了不少人脈才租到的,在這博美犬都吃得比人名貴的京城,我負擔不起更高的房租了。

說到我弟祝歡,那是我五年前剛出院時在北海認識的,當時那小子已餓了兩天肚子,正在岸邊彈著把吉它賣唱,而我是個落魄的畫手,每天拿塊白畫板站在岸邊從日出到日落都畫不出東西來,後來我沒聽到他唱了,就見他對著北海湖呆坐,估計是想跳湖自殺,而他也看我呆站著,估計是想著我也要自殺,可他沒想到我天生是個膽小怕死的人,真要去尋死了,好歹也要抓個前鋒的去開路不是?半晌我看這小子還沒跳下去,我等不及了,我說你再不跳我都要餓死了我等著回家吃飯呢,結果他說他也餓了,兩天沒吃飯,我指著湖裡倒映的落日,說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既然如此那我就請你吃一頓吧你去做個飽死鬼也好受些,他欣然說好。

我:……感情你就是傳說中的跳湖帝?

他仰面披髮,大笑起來:北海是湖,我心是海,其實我跳的不是湖,是寂寞!哈、哈、哈、哈……

這一來二去,在路人的側目中,我們兩個神經病就淪為熟人了,自然是誰也沒去跳湖,那之後我依舊每日在北海公園裡尋找靈感,他依舊每日抱著把吉它和城管大隊打游擊戰,幾個月後我在公園裡遇到了《美色時代》的主編,幾個月後他在公園裡遇到了一個酒吧樂隊的招新。

而五年之後的現在,我拿著每月幾千塊的稿酬,他拿著每月幾萬塊的演唱費,可見命運是多麼的……靠!這玩意兒是什麼?!

我正一邊想著下個月長生大師的簽售會把那小子也一塊兒撈了去看熱鬧,一邊摸黑扶牆往樓下走呢,冷不防在拐角處撞進了一個又硬又軟的東西里,那是……一個男人!而我的腰,正被這男人穩穩地圈在臂環中。

「媽的!色狼啊!走路沒長眼啊!」穿著一身睡衣的我大罵起來,然後抬頭看到了一雙垂斂的眼,即便在摸黑的夜裡,它們依然輝亮著,那光芒溫柔而慈悲。

「對不起,撞痛你了沒有?」他說,雙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從我腰間鬆開,挺拔的身影立在黑暗中,像是一株趁夜色生長的樹,「你就住在這裡?你叫什麼名字?我從來沒……」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光聽聲音,絕對不會讓人想到他是如此一頭衣冠禽獸,是的,他這樣的人,也許一輩子都沒住過這種沒燈的破樓,所以……

我像充血炸毛的公雞一樣跳起來:「你跟蹤癖還是暴露狂啊?電車之狼玩多了啊?我叫什麼名字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哎你怎麼還站著啊,讓開讓開,好狗不擋道,老娘還要看電閘去呢。」

佔了老娘便宜還想得寸進尺,要不是看他長得實在很帥我早就一腳把他踢廢了,潑婦完之後,我推開他顧自走進一樓,赫然就看到李培培和張正義打著個手電筒在那搗鼓。

「李培培,又是你這王八蛋拉我家電閘!」我挽起袖子衝過去,被張正義攔下來,「抱歉啊洛洛,你打我好了,我們也是不小心……你看這黑燈瞎火的,電閘這麼多家,誰搞得清啊……」

李培培本來還怕我幾分,但是有男人幫腔她就得意了,連聲音都揚高了八度:「哎喲,這人啊,飯可不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夏洛原來是你這個精神病啊,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拉你家電閘的?你不怕喝水噎死走路叫雷劈了啊?還有剛在樓道里鬼叫的也是你吧,嚇死我了,看來連青山都沒有把你治好啊?瞧你這鳥模樣,再饑渴的色狼都瞧不上你吧,哈哈哈,正義你說是不是啊?」

「培培,好了,你別……」張正義還沒說完,我揚手一耳光扇在李培培的臉上,她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頓時半邊白半邊紅,「洛洛,你別……」張正義又來攔我,趁這機會李培培也噼啪兩巴掌扇在我臉上,她的力氣比我大,我兩邊的臉一陣火辣,不用看也知道腫了,「張正義!你要管女人的事你就是個甭種!」「張正義!你要不幫你老婆你就是個狗娘養的!」「培培!你怎麼能罵我媽是狗……」「罵你媽怎麼了?你媽和夏洛一樣是個精神病!你們全家都是精神病!」「好了,培培,別吵了別吵了,你看這燈不是亮了么?我們回家去,乖……」

混戰的結果,是誰也沒有佔到便宜,李培培和張正義吵完了又親親密密地上樓了,我兩臉帶著手指印,一個人呆在漆黑的樓道里,眼睛乾澀,想哭又哭不出來,只剩頭頂電閘處那些紅色指示燈,歡快跳動著。

「喂,你怎麼站這裡啊,你……你在發抖?你是不是觸電啦?你臉色好白哦,要叫120嗎?」

我緩緩蹲下來,蜷縮在樓道漆黑的牆角,而不遠的地方傳來李培培花一樣嬌美的聲音,我當時並沒有在意,我以為她說的是張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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