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節

王起明開著滿載貨物的車,駛向曼哈頓。

車速每小時75公里。

車雖然得去年新買的,可架不住一車貨又是這種速度玩命地奔,在公路上發出嘰嘰咕咕的呻吟。

天無絕人之路,他想。

總算把貨給趕出來了。收了錢,不管別的,先把工資應付過去。再過兩周,出清了所有的貨,收回來所有的錢,再付銀行的貸款。晚了幾天,問題不大,頂多吃點子罰金,算不了什麼。

我王起明運氣還算好,逢凶化吉。

想著想著,他高興地吹起了口哨。

點完了貨,貨物入了庫。他來到了安東尼的辦公室,準備拿支票。

可是事情卻不象他想到的那般順利。安東尼先生的話,使他大吃一驚。

"親愛的王起明先生,"安東尼先生用了這樣稱呼,其鄭重程度顯得非同一般,"我得向你說明一點,現在的美國經濟很不景氣,要我的貨的大商店付帳都不按時,我成了他們受害者。我收不到足夠的錢。"

"足夠的錢?足夠幹什麼的錢?"

"我收不到足夠付給你的錢。"

"你的意思是……""今天,我只能先付給你四分之一的錢,"安東尼先生無可奈何地一攤雙手,"等我的錢收齊了,我會補齊這筆錢。"

王起明急了,他也不管什麼七八年的交情了,更不顧今後的生意,跳起來大罵:"混蛋!假如你今天不付給我全部錢款,你將得不到我給你的一件衣服!"

"很好,"安東尼相形之下則顯得老練得多、冷靜得多"我今天將不付給你一分錢!"

"我……告訴你去!"

安東尼對此並不害怕。他仍然面帶笑容地說:"那你就去告吧。不過,我有義務提醒你,我也可以告你,因為是你先表示不付貨的,這要是撕毀合同。別忘了,合同上有你的親筆簽字。"

"好厲害。"王起明在心裡說了一句,"不付我錢,還先告我,真他媽的孫子!"

他知道硬頂不行,得變換一下子手法策略。

不能嘔氣,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嘔氣沒用,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變了口氣。

"我想我們還要繼續合作,"他說,"也許我們都可以再讓一步,渡過道難關,這畢竟是最重要的。"

安東尼一見他的口氣發生變化,也做出了和解與協調的姿態。

經過一番軟磨硬泡,討價還價,安東尼答應先付三分之一的款額,一共是四萬塊。

坐在自己的汽車裡頭,他扯開嗓子亂罵了一通。

四萬。

雖然這筆錢不能扭轉乾坤,但可以先發給那些等錢用的工人。那些長期在這裡做工的工人,則要好好地央告人家,幫幫忙,再忍兩周。這時候,只能求人家啦。

至於銀行的貸款、毛線廠的線錢,那……只好再拖拖啦!

他一邊開車,一邊在心裡頭責罵安東尼。這麼多年,我王起明幫了他不少忙,幫他賺了不少錢!他原一是多麼寒酸的展銷室呀,多麼窄小的公寓啊。可現在呢,他的展銷室象個展覽館,他的雖墅跟他媽的皇宮似的。

這裡頭可有我王起明一份兒呀,他怎麼就好意思翻臉不認人呢?

他開著車,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

對,這是個好主意。

他在車裡撥了工廠的電話。

電話里傳來了郭燕的疲憊聲音。

"辦好了嗎?"郭燕問。

"辦好了一半。"

"什麼?一半?"

"也許還沒有一半。"

"那工資怎麼發?"

"我去想辦法,我會有辦法的。"

"隨你的便。"

她掛斷了電話。

王起明駕車駕上高速公路。

這時天已大黑了,道路兩旁的樹林都成了黑色。

他打開了車燈,照清路面。

燈光掠過一個路牌,路牌上寫著這樣幾個字:大西洋城。

對,他是要去那裡,去賭一次,以賭博得來的錢去填補那些債務。

贏?會贏嗎?

他不知道。

輸?也許會輸。

他也不知道。

但是,該去試試。當然,這是一次冒險,一次可算得上驚心動魄的冒險。

不過,必須去試試。

別無選擇。

他為了鎮定自己,把阿春送給他的錄音帶填入錄音機。

又是那首鄉村歌曲:

如果你愛他,

就把他送到紐約,

因為那裡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

就把他送到紐約,

因為那裡是地獄……

他也學會了這首歌,跟著哼著這首歌。這歌的曲調,使他心裡酸楚楚的。

他反覆地唱著這首歌。

不足兩個小時,他看到了在大西洋海岸線上,升起了巨大的光芒。

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照得夜空一片慘白。

大西洋城到了。

什麼運氣在等著他呢?

他不知道。

"凱撒"賭場因為是周末,人滿為患。整個賭場大廳,人頭攢動,煙氣騰騰,充滿了喧嘩與騷動。

王起明徑直走進賭場,不假思索地坐上了一個賭檯。

他一下子換了一萬美元的籌碼。

一副豁出去的架式。

他向賭場小姐要了一杯白蘭地。他抿著白蘭地,對即將開始的決戰連想也不敢想,但是他決心已下。

下注了。

他出手就下了一千元的注。

周圍的人都瞟了他一眼。那目光除了詫異以外,是羨慕,羨慕他有錢,更欽佩他豪賭的氣勢。

一番牌打過去了。他贏了。一千變兩千。

他心裡有了點底。

這兩千他一個子都沒收,全部又押了上去。

第二番,他得了滿貫,BlackJack,五千塊到手了。

他的手有一點抖。他想停一下,此時,他媽象看見阿春在對他說,"放小,放慢。"他向莊家擺擺手,停叫一輪。

可就在這一番,莊家暴牌了,統賠。這一桌所有的賭客都興奮地狂叫起來了。

"虧了,"王起明心裡說,"拉空了——不該缺這一陣。"

莊家手氣背,是發財的良機。

他一下子押上了五千塊。

可這一局不幸得很,莊家恰好比他大一點,五千塊——一瞬間,歸了莊家。

他有點冒汗。他認為自己有點太冒失了,穩一點,穩一點,他告誡自己。

他還是一千塊,一千塊地下籌碼。

這樣穩妥,可是十幾副牌下來,籌碼來來去去,不見輸贏。牌局太平穩了。

他看看錶,已經十二點了。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不下大賭注,贏不了大錢。中國有句老話:舍不了孩子打不到狼。我操,拼一回!

他押上了一萬塊!

他覺得押上去的不是籌碼,是自己的一條命。

他的胸口緊張地往一塊抽。他屏住了呼吸,兩眼盯著牌桌。

牌翻開了。

"他奶奶的!"

他罵的是中文,誰也聽不懂,誰也不明白他咕噥的是什麼。

輸了。

他只覺得眼前一陣子發昏,什麼也看不見,可就是看得見那一萬塊的籌碼被莊家收了走。

莊家收走他那一萬的時候,笑著說:"Im sorry。"(對不起。)

真能把活人給氣死。

他眼紅了。

他覺著脖梗子上好象有一團火苗子在那兒燒,在那兒烤,烤得腦漿子直冒泡。

輸?

這可不行!工人的工資怎麼辦?銀行的貸款怎麼辦?

他忍不住了,得撈本兒。

稍猶豫了一下,他又押上去了兩萬。

可是,手氣哪兒去了?

一翻牌,這兩萬又讓莊家給擼走了。

"Im sorry。"

莊家又是那句渾帳話。

怎麼辦?走?還能保住一萬。可是,那三萬可就全填在這兒了。

他"噌"地站起來。

他象鬥牛場上的一頭被刺傷的野牛,又象被圍住了脖子的德國獵犬,他喘著粗氣,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抖擻了出來。

沒有數,就哆哆嗦嗦地拍在了賭檯上。

他的眼裡有血絲,前額青筋暴起,死死地盯住莊家手裡的牌。

他的第一張:10。

莊家是一張7。

"這回你往哪跑!"他暗想。

牌又發下來了,他得到的是……他大喊了一聲"10",可是,翻過來一看——5。

莊家停了下來,在等他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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