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節

七月四日那天晚上,紐約放焰火。看過了北京"十一"放的那麼大規模的焰火,再看這裡的,沒有什麼新鮮感。王起明向郭燕建議,打道回府,早早休息為好。郭燕也沒有反對。

兩駕車回家。

轎車駛進了車房,自動搖控門剛剛降到底,王起明剛剛想開門進屋,郭燕拽了他的胳膊。

"什麼?"王起明問。

"客廳里有人!"她哆嗦著,小聲說。

他停住了腳步,望著自己的家。果然,客廳里幾個黑影在窗前一晃而過。

"賊!"

他低聲說。可是他不敢去抓賊。紐約的賊都厲害,偷東西的時候腰裡都別著槍,冒冒失失地去抓賊,十個得有八個成了他們的槍下鬼。

"快走,找911。"

他拉妻子快步去報警。

郭燕不動,說:"JerryJerry!"

"救Jerry得快去找警察!"王起明這麼一說,郭燕才動彈。

這是國慶之夜,鄰居家家都沒人,沒有電話可打。他倆風風火火地跑了兩條街才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

911一撥就通,警察說馬上就到。

他倆又回到自己家附近,躲在遠離自家的一棵大樹底下,哆嗦著,借著焰火之餘光,眺望自家的動靜。

街上安靜極了,沒有一輛汽車通過。郭燕要著顫,嘴裡Jerry,Jerry的,念個不住。

王起明怕那焰火光太強,把她拉到了樹後,和她一樣打著哆嗦。

突然,有黑影從他家躍窗而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共四條大漢,手裡都是大包小包。

也不知從哪兒站出來一輛小型貨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他家門前。那四條大漢身手敏捷,把那些個大小包裹往車裡一拋,人也都竄進去,貨車一下子就開跑了。

"操他奶奶的!"

王起明罵道。

賊跑了,警察也趕到了。

兩位警官知道了他是房主,就命令:"把門開開!"

"賊跑了,你們不追呀?"

"把門開開!"

王起明沒轍,打開門,跟博物館的講解員一樣領著警察們進門參觀。

他真沒想到,賊不光偷東西,還毀東西。客廳里甭管什麼物件,全都挪了位。攝影機沒了、錄相機沒了、激光音響沒了,卡拉OK也沒了;彩電還在,可能因為太重,沒搬動,放在客廳中間的地板上。

卧室里也好不了多少,滿地是衣服、書信、空首飾盒和空錢夾,就連郭燕的內衣內褲也扔得到處都是。

Jerry見到了郭燕,如同受了驚嚇的孩子,一下子撲到郭燕懷裡,渾身哆嗦,縮成一個團。郭燕拍著它。"別怕,別怕。"

她說,"可憐的,媽咪回來了,媽咪回來了。"

其實,她哆嗦得比那條狗還厲害。警察開始拍照、做指代。他們對於這類案件顯然不以為然,邊做活兒邊說笑,討論著紐約市長的競選。

王起明對警察如此漠視自己的災難,心裡很不平衡。因此,當警察詢問情況時,他大聲地對警官說:"如果我有槍的話,我一定殺死他們!"

"不,不,你不能這麼做,"警官向他晃著頭,"假如你有槍殺死了人,那麼,你先犯了法,我們可能先抓的就是你了。"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該做什麼?我該怎麼辦?幫他們搬東西嗎?"

"你最好讓他們走,象今天這樣,"警官給的忠告真讓他泄氣。

"讓他們走!給他們叫一輛車嗎?"

"據我所知,今晚他們有車。不對嗎?"警官仍然十分富有幽默感,甚至對王起明——眼前這個幼稚的中辦——感到很好奇。

"可是我為什麼要偏偏對賊表現出彬彬有禮的好客態度呢?"

"可是,您為什麼不加強一下您自己家的防盜措施呢?"警官說,"看起來,您有這個能力。"

警察們的工作看起來做好了。警官讓他填一張表格,然後向了警禮,離開了他的家。

警車開走了。這裡又恢複了平靜。

"全讓我自己防範,警察都幹什麼去呀!"王起明坐在一片狼藉中抱怨。

"這叫什麼事兒呀,辛辛苦苦掙來的,就這麼沒了……"郭燕主要是習疼她那些首飾。好好的首飾,便宜了這幫小偷。

"破財免災,你知道嗎?"王起明見郭燕真有點傷心了,就為她解心寬,"甭傷心,趕明兒我再給你買。"

"再買得再花錢呀!這些首飾,可都是多年積攢起來的啊!"

"你不買也得交稅,交了稅,市政府拿去,還不是救濟這些人。現在,他們直接從咱們家拿走,省得麻煩政府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玩笑。"

"這可不是玩笑,這是我在美國悟出來的道理。反正你別想把你掙的都裝進自己口袋裡,你得交出來點。"

"把我也不願意這麼個交法呀。"

"覺著這麼著虧是不是?其實不虧。沒出人命就不虧,就得謝天謝地。"

"可以後呢,能保證以後不出這事兒?"

這句話提醒了王起明:"你這話對,是得想點防範措施。"

王起明下定決心,說干就干。

也就是兩個禮拜之後吧,他的家可真的大變了樣。

所有的窗子,不分大小、不分樓上樓下,就裝上了比手指頭還粗的鋼筋。前門、後門、左右兩側的門,都換上了沉重的、進進出出都得"咣當"一聲開鎖的大鐵門。

房子的外圍,他給裝上了紅外線自動控制燈,不管是行人,還是汽車,即便是一隻貓、一隻耗子,只要有個什麼從他家門前過,那燈就自動地亮起來,賊亮賊亮的,叫你根本沒法睜開眼。

他又裝了警鈴系列設備。這個裝置從他家一直通向警察局。只要他倆同時出門,一打開電源,任何人想碰一下這房子,警鈴立即響起來,警察局的紅燈也會同時閃亮,不到三十分鐘,警察准到。

這回好了,家成了監獄,成了座大碉堡。

全安好了!

王起明和郭燕坐在沙發上。王起明呆著呆著,"噗哧"一聲地笑出了聲。

"笑什麼?"郭燕問。

"窮的時候,就盼著有錢;有了錢了,就先把家置辦得象個監獄,自己沒事兒當囚犯玩!"

"來美國,為的是自由,怎麼倒自己給自己關了監獄呢?"

"沒錢的時候,是一萬人看不上的三孫子;趕到你有了錢,馬上有十萬人盯著偷你、搶你!到哪兒躲去?到監獄裡躲起來吧!你說這可真把人給弄糊塗了:是闊好,還是窮好啊?誰說得清楚?"

"誰也說不清楚。"

過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天,王起明出去打麻將去了,郭燕一個人坐在家裡,閑極無聊。她看著一根一根的鐵柱子,心裡堵得慌,就帶上Jerry在房外的草枰上坐了下來。

草枰,剛剛讓園西修剪過,整齊,悅目,散發出一陣一陣誘人的草香。

郭燕喜歡聞這種草香味兒,乾脆躺在草坪上,仰面對著藍天,閉著眼睛,讓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皮,把紅暈映在眼前。

她什麼也不去想,讓腦子一片空,讓思想得到一陣安閑,讓情緒得到一刻的安寧。

她聽到一汽車剎車聲。

那聲音尖銳、刺耳,與劃香、陽光很不協調。

她坐起身子來,睜開眼睛循聲望去。

只見一輛黑色的跑車已經停在了她的車道上。

這車是……寧寧的車!

她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盯著那車。

車上先下來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他跑過去,打開汽車另一側的車門,從裡面走出一個女孩。

寧寧!

寧寧!是寧寧!她打扮怪異,那可愛的馬尾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撮細長的頭髮,高高的豎在前額,另一撮足有半尺多長,垂直的耷拉下來,擋住了左邊的半隻眼。

短的不能再短的超短裙,掛在胯上,露出了半個屁股蛋子。小小的背心,緊緊的包住那看來已經相當成熟的胸。肚皮,當然是袒袒然然地晾在外面。

要不是那張長得極象王起明的臉,郭燕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女兒——寧寧。

郭燕獃獃地原地站著,驚愕、思念、怨恨、麻木,這錯綜複雜的感情,圍繞著她。見到寧寧,她竟不知說什麼,怎麼說。她嘴角顫動了幾下想說。可說不出話來。她腳步移動了一下,想去抱著她,可又覺得,離她是那麼遙遠,簡直象隔著一條江河。

"媽!"寧寧走過來叫了一聲。

一聲"媽",觸動了郭燕的魂魄,她低下頭,揉著眼睛,小聲說:"寧寧,你回來啦。"說著眼淚就淌了下來。

"媽!這是傑姆斯,我的朋友。"

"嗨!"傑姆斯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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