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節

Jerry,也就是王起明為寧寧買的那隻小白狗,長大了。

這種狗長成之後,體重也就是在七到八磅之間。可是它的毛卻能長到十英寸長。

它全身雪白,找不到一根雜毛,只有鼻頭是黑的,伸出來的小舌頭是紅的。這是一條地地道道的室內玩具狗。

Jerry的血統是高貴的、無可懷疑的。在它的出生卡上,註明著可以追溯到寧的前六、七代都是一個家庭,一個血統。為了保證這一點的容置疑,在它的出生證明上,有飼養人的簽字,有販賣人的簽字,還有狗的編碼,政府有關部門的鋼印。

因為這是美國。

狗,在美國的社會地位,人皆共知。不過,狗所受到的重視程度,恐怕只在Jerry進門之後,王起明和郭燕才真正認識到。

買狗的時候,王起明填寫了厚厚的一打表格。

買主姓名、住址、電話,最重要的是在狗的名稱之下,要填明王起明的社會安全號碼。

從此以後,起碼在表格上,他和這條狗相依為命了。

王起明當初買狗的動機,只是想藉此把寧寧套在家裡,吸引住她,不要讓她往外跑。

女兒沒有套住。

該留住的沒有留住,狗卻真正地在他家安營紮寨了。

狗帶來的麻煩可是真不少,照著王起明的話,他們哪是買回一條狗呀,整個請回來一個活祖宗。

每個禮拜,他至少要收到二至三封信,有生物保護協會寄來的,要求他寫出Jeery近況的文字報告;有Jerry的醫生來的信,通知他哪天哪天又得帶它去打防疫針了;也有的信是它的美容師寄來的,說它該去剪毛整容了。還有可樂可氣的是狗俱樂部寫來的,信上模信出狗的口吻,請Jerry去參加舞會,還要注意:請穿晚禮服!

郭燕不會開車,所以,他一天於晚就帶著這個長毛的狗祖宗,東跑西顛,忙得不亦樂乎,哭笑不得。

最叫他頭疼的是,有了這條狗,他們倆口子出遠門就得合計半天。

帶著它吧:狗食、狗衣服、狗籠子、狗玩具……加起來,比他倆帶的行李加在一塊還得多;不帶它吧,那決不能把它鎖家裡,它一叫沒人管就是他倆的罪過,得送到狗旅館裡去,一夜比住個人貴出去不少。

最後,他們決定把它送到狗旅館去。儘管費用貴得讓人咋舌,可總算輕鬆,總算是讓人能一天於晚只辦人的事。

吵吵買狗的是寧寧。

決定買狗的是王起明。

堅決反對買狗的是郭燕。

現如今,被Jerry迷上了的,竟然是郭燕——最反對買狗的人。

她現在是最愛Jerry,最關心Jerry,最了解Jerry的狗迷。

每天早上,她早起半個小時,蹓狗。蹓狗回來以後,她又馬不停蹄地給它作早飯。然後蹲下來跟狗聊會兒天:Jerry,媽咪出去上班了,給你掙錢,你呢,乖乖地在家,聽話,別淘氣;你要是聽話,下禮拜,媽咪給你買個新玩具,好嗎?再見!Jerry,跟媽咪再見!"

晚上,不管一天有多累,她回到家衣服都不脫,先趴在地毯上跟Jerry玩上廿分鐘,才開始作飯。

王起明看到她這副情形,總是搖搖頭,可不敢說什麼話。

他知道,自寧寧離家出走後,她就有點不對勁,也許這是她把對寧寧的愛和懷念,全部寄托在狗的身上了。

有一次Jerry玩瘋了,來不及跑到外面,就把小便撒在了白色的地毯上,這被王起明看見,就輕輕的踢了它一腳。

正好郭燕下樓,被她看到了,她瘋了似的大叫起來,大罵王起明沒有人性,不是東西。她跑在Jerry面前,抱著它說:"Jerry,別怕,不理他,他好壞喲,就知道發脾氣、打、罵、疼不疼?告訴媽咪。"

她用餐紙,想把Jerry的尿從地毯里蘸出來。她蹲下來,剛要去擦尿。可一眼看到了寧寧臨走那天,煙炭燒壞了的那一團黑跡。她的手指抖動著在那一團黑跡上抹來抹去,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掉在那團黑跡上。

她再也擦不下去,就抱起Jerry跑上了樓。

王起明看著這一切,一句話也沒說,躺在沙發里,噘著嘴,向天花板上吐著煙圈。

過了一會兒,他的眼圈也紅紅的。

靜靜的房間里,他清清楚楚地聽見樓上郭燕在抽泣著和Jerry說話。

"Jerry……疼嗎……告訴媽咪……你可別生氣……他脾氣不好,可是……媽咪會照顧………你……"

王起明用手掌象個粗人那樣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

狗通人性。

這話不假。

郭燕這麼喜歡它疼它,它也真是一點也不辜負郭燕對它的一片愛心。

只要郭燕一到,Jerry就好像是她的小保鏢,寸步不離,如影跟隨。

不僅如此,連郭燕內心深處的喜怒哀樂,王起明看不出來,猜不到的,這條小狗都能明鏡似地體會到。

真絕了!

自從寧寧出走以後,郭燕會經常一個人坐在一個地方發獃。Jerry會馬上跑過來,汪汪地叫上幾聲,又用嘴叨著玩具骨頭,投到郭燕里,讓她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郭燕會一個人滿面愁容地掉下幾滴眼淚,它會馬上撲到她的懷裡,又舔脖子又舔臉,直到郭燕露出了笑容,它才又趴在她的腿國呼呼的睡起來。

晚上,Jerry和郭燕是同床的,Jerry熱乎乎的體溫,透過那雪白的毛髮,傳導到郭燕的身體,使她睡得更加安穩。

當一些莫名其妙的惡夢,把郭燕驚醒時,Jerry立刻站起來,雙耳豎立,圓瞪著眼睛,聽著、觀察著周圍一點一滴的動靜。

這種狗,在美國每年一度的比賽中,永遠是名列前茅,不僅是因為它有一個可愛的外形,主要的是它的智商比一般種類的狗要高出許多。它通人性。

自從寧寧出走後,加上郭燕離不開狗,半年多來,王起明和郭燕形成了自然的分居。

王起明像個游擊戰士,有時客廳,有時小卧房,有時辦公室,胡亂一睡。

有一夜,王起明實在耐不住寂寞,躡手躡腳地走進郭燕的大卧旁。

他走到床前,碰碰郭燕的肩膀。

郭燕一驚,醒了過來。

Jerry立即跳了起來,兩隻前爪護著郭燕的肩頭,"汪汪汪"地叫著,沖著王起明一個勁兒地呲牙。

王起明退後一步,哭笑不得。

"Jerry,不要凶,他是你爸爸,"郭燕安慰這條小狗。

Jerry這才安靜了下來。

當了狗的爸爸,他才有資格在床上躺下。

又過了有半年。

Jerry又長大了一些,長到了這種狗該具備的規格。

它"出落"得更漂亮了,長長的毛拖到了地上,跑起來,那毛呼閃呼閃的,真好看。它要是不言聲地會在床頭,外人看見,還得以為是一個假的玩具狗呢。

狗長大了,"長大成狗"了。王起明被允許調回大卧房了。

雖然房事有一搭無一搭,但也總算是有說有笑的,日子恢複了正常。

時光流逝,王起明也想了相當大的變化。

一天早上,他坐在餐桌邊上看報紙,怎麼也看不清報紙上的字。

他把腦袋一個勁兒地往後仰,雙手也把報紙推到前面較遠的地方。

還看不清,眨眨眼,還是看不清。

"燕兒!"他叫妻子,"你說這事邪乎不邪乎,一夜之間,我成了老花眼了,嘿!"

"性子急的人,都眼花得快。"郭燕看了他一眼,說。

"哪合哪兒呀,眼睛跟性子有什麼關係呀,你可真逗!"

他這麼說著,可心裡也不可否認:老了,操心的人老得快。

這話不假。

自從那天以後,他就戴上了一副寬邊兒的黑框眼鏡。

他戴著這樣的眼鏡,再加漸漸鼓起來的肚子,走起路來,不知不覺地跟鴨子差不多。

別小看這鴨子步,有用。

廠子里的工人見著他,逗笑似地說:"嘿,有這兩步,就更象大老闆了。"

他聽這話,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很得意,那鴨子步也越搖越大。

有用的鴨子步。

在和客戶談生意的時候,這兩下子更管事。就是不看東西,用不著眼鏡,他也得把眼鏡戴上。

老美,還真吃他這一套,尤其是那些猶太人,你越擺譜,越邁鴨子步,越是有事沒事地架著眼鏡,他就越覺得你有錢,他就敢在你這作下大訂單。

究竟與眼鏡、鴨子步有無直接關係,這已很難考證,反正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好,買了一輛新汽車,又給郭燕添了些首飾、珠寶。

郭燕也起了變化,頭髮越來越黑,黑里透亮。雖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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