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高速公路上,王起明的轎車在飛馳。
王起明焦急地駕著車,箭也似地飛在高速公路上。看得出,他十分著急。
郭燕坐在他身邊,懷裡抱著一隻小白狗。這是他倆送給寧寧的生日禮品。
今天,他們很早就離開了工廠,從新澤西州很遠的地方買到了這種世界馳名的"Melttes",中國人管它叫"貴婦狗"。
小白狗渾身上下打著哆嗦,害怕地把頭藏在郭燕的腋下。
也許它在猜測,新主要要把它帶到何方。
"希望寧寧不要為我們遲歸而生氣。"郭燕自言自語。
"不會,"王起明很有把握地說,"她一看見這隻小狗,肯定會高興得蹦起來。"
"但願如此。"
汽車時速表已經過了70,郭燕在一旁提醒王起明:"當心警察!"
汽車在通過Holand遂道時,遇上了塞車。
王起明急得一拍方向盤:"真他媽的見鬼!"
他看了看錶:
10:30。
"太晚了,"王起明說,"怕是趕不上寧寧的Party了。"
"估計差不多了,她打電話告訴我從下午一點就開始來人了。"郭燕一邊撫摸著那小白狗兒一邊說:"咱們給它起個名字吧。"
"我早想好了,叫它Jerry。"(傑里)這是王起明看到電視里的動畫片,想到了那隻家喻戶曉的狗。
"Jerry,Jerry,姐姐見到你,一定高興死啰。"郭燕把小狗舉到臉前,想親它一下。那小白狗為了拍新主人的馬屁添了郭燕的臉一下。
"癢死我了,小淘氣兒。"郭燕說著"咯咯"地笑著"寧寧有了狗,我想下了學就不會再出去了。"王起明說。
"我就怕她交上壞朋友。"
"唉,真叫人操心。"
"美國人說,Teenagerisanimalage。"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十七、八歲,是牲口的年齡。"
"話雖刻薄,可是,有道理。"郭燕接過來說,"打毛衣張太太的孩子,卷進了華青幫。"
"真的?"
"沒錯。"郭燕繼續說,"去年這孩子挨了三槍,花不起這兒的醫療費,跑回南京治傷。一年了,到現在還不敢回來。"
"可憐的孩子。"
"秀梅有個表妹,也是這個年紀,從台北到這兒沒有多久,就學會了吸毒。她父親把她好揍了一頓,第二天就離家出走了,到現在不知下落。我真擔心。"
"為誰?"
"寧寧?"
"她不會!"王起明十分肯定地說,"寧寧是什麼孩子,你我還知道嗎?她從小就聰明,聽話,外邊的事兒從來不摻和。
對吧?"
"是。寧寧,我當然信得過。"
王起明和郭燕都是為了驅除內心的不安全感,才如此堅定地誇獎寧寧。其實,他們的內心都有一點點不安。尤其是王起明,每當他聽到女兒那一口純正的紐約腔英語的時候,心就懸起來了一半。
終於到家了。
郭燕抱著小狗,先下了車,徑直奔到客廳。
"Happy birthday"她雙手高高地舉起了小狗,小狗大概有恐高症,四支小爪亂蹬著,非常可愛。
"媽,我的狗。"寧寧跑過來,抱了過去,緊緊地抱在懷裡。"Huny、Stueady,Lovely"地叫著。
王起明走了進來,看著雜亂的客廳,聞著那渾濁的空氣,頓時皺起了眉頭。他沒說什麼就上樓了。他想換下西裝,穿上運動衫松馳一下。
他一到樓上,就聞到了一股強烈的怪味兒,他走近寧寧的卧室,門沒有全關上,那股子怪味兒是從那裡出來的,他馬上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沒有馬上換衣服,又返回了樓下,小聲在郭燕的身邊嘀咕了幾句。郭燕的臉也立刻收回了笑容,瞬間變得慘白慘白。
寧寧只顧著逗小狗,根本沒有留意這些變化,何太太的女兒溫迪,斜眼看了他倆一眼,便站起來說:"阿姨,叔叔,我走了,再見。"
"謝謝你,溫迪。"
王起明對那女孩子道了謝,但是眼睛並不看別處,只是盯著地面。
"溫迪,你辛苦了,"郭燕看著丈夫若有所思的神態,便熱情地對那小女孩說,"謝謝你。你回家告訴你媽媽,明天早一點來上班,有批貨要趕。"
"知道了。"
溫迪答應著,走出了門。
客人走出門後,房間里靜極了,象是夏天一場暴雨來臨前夕的悶熱空氣。
王起明,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他點燃一支香煙,陷入思考。
郭燕也在他身邊坐下。
她當然知道即將爆發的將是怎樣一場風暴。於是,她坐在丈夫身邊,示意他不要發脾氣,不要對女兒過於兇狠。
她捅了捅他的腰,以示提醒。
他沒有接受這提醒,卻把她的手撥到了一邊。
她知道,這場衝突不可避免了。她緊張地期待著。
寧寧還在撫弄小狗。
這18歲的姑娘當然也嗅出了緊張空氣中的味道。但她似乎並不在乎,低聲哼著歌。
"寧寧,"他開始了詢問,竭力在聲調中注入一些平靜,竭力使自己的聲音不要因顫抖而走調,"你,學會抽煙啦!"
寧寧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但是馬上又使自己鎮定了下來。
"偶爾。"寧寧滿不在乎地回答了這麼一句。
不是回答,而這種滿不在乎的情緒,使王起明有些憤怒。
他增大了聲音:
"我的問題是,你會抽煙了?"
"Yes。"(是。)她索性承認了。
"是不是大麻?"他追問。
"I……dont know。"(我……不知道。)
"誰教你的?"
"Someone。"(一些人。)"哪些人?"
"你一定要知道嗎?"寧寧冷靜地反問父親。
"這不重要。"王起明承認,"重要的是,你為什麼要學這個?"
"Eoreun!"(好玩!)
她輕描淡寫地吐出這兩個字,站起身,一甩馬尾松頭髮,向樓自己的卧室走去。
"站住!"
她沒有站住。
"站住!"
"i want go to bed!"(我想上床睡覺!)她說。
"不行!"
"我要去睡覺!你沒權利阻止我!"寧寧扭過頭,充滿仇恨地望著父親。
"我有權利,我是你爸爸!"
"爸爸也沒有權利,這是自由的國家!"
寧寧也大聲地吼了起來。她的聲音往常是那麼悅耳動聽,現在卻顯得尖細,難以忍受。
父女便就這樣對峙著。
煙灰掉到了地上,王起明也沒有察覺。
郭燕走到女兒身邊,耐心地勸說:"寧寧,有話好好跟爸爸說,不要這個樣子。爸爸,我,都是為你好,你知道嗎?"
寧寧沒有答話。
郭燕的眼圈有點紅:"爸爸、媽媽辛辛苦苦地掙錢,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你嗎?我們把你從北京接來,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你有一個好的生活,好的條件,好的……前途。你可,你可不要走偏了路呀。只要,只要你能幸福,媽就是累死了,也心甘情願。"
說著,她傷心地哭出了聲。
"為了我,為了我,"寧寧惡狠狠地說,"你們口口聲聲地說為了我,你們為我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王起明聽了這話,覺得太冤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提高了嗓門:
"真是沒有良心的東西!不為了你,為了誰,你說!"
"Who know。"(誰知道呢?)它它說。
寧寧把頭一歪,又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王起明實實在在不習慣女兒的這種輕描淡寫,實在不習慣她的這種姿態,甚至害怕她的紐約腔英語。
"我希望你放尊重點,從今往後,我不不允你在家裡說英語,我聽不慣,我受不了!"他吼叫著。
"以前非讓我說英語不可,現在你又煩我說英語,你到底讓我說什麼話?"寧寧入說了中文,更帶出了幾分強硬。
"我要你說人話!"他又拍了下桌子。
"起明!"
郭燕覺得他的話也開始刺激人了。她想要制止丈夫,制止女兒,制止這場火山爆發般的突沖。
可是,她能做什麼呢?
除了流淚,除了無可奈何地看著丈夫發怒,除了無可奈何地看著女兒蔑視和仇視自己的丈夫以外,她毫無辦法。現在,她如同站在山下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