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節

王起明家的客廳成了他的工作間。

整個七天,一個星期,他沒有半步離開自己的工作間。就是上一趟廁所,他也得按上一會兒計算器。七張圖張,七天完成。

也就是說,一天完成一件樣品;一天織出一件以前誰也沒有見過的新式毛衣。

苛刻嗎?

是夠苛刻的。不要說是個生手,就是一個從事這行有些年頭的人,也不敢這麼接活兒。

可是,王起明只能這麼干。

他別無選擇。

他知道,這七張圖紙上面的不單是七件新毛衣的樣子,它還畫著他王起明日後在美國的生活。這七天,用北京話說,這就是一個"檻兒"呵,衝過去,地闊天寬;沖不過去,那就接著去洗碗,弄不好,連碗都洗不上呢!

有進無退。

硬著頭皮,干吧!王起明下了這個決心。

按北京的標準,一天工作八小時,星期日休息。王起明不敢這麼奢侈地用北京工作時間去干,且不說美國的工作時間了,那都跟大爺幹活一樣!

每天,王起明算好了,干16個小時的活兒,餘下的8小時,吃喝拉撒睡;這麼干,干七天,沒有周末,沒有星期日,滿滿當當下來,七天就是硬梆梆的七天。這樣,就有112個小時是王起明的。

七天,改變一下計算方法,一下子就成了十四天。

了不起的計算方法!

就這麼干吧!

算起來很好,王起明真幹起來,又覺得不行。頭16個小時,也就是第一天,他沒有能夠把一件樣品做出來!

這嚇得王起明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下子明白了,算工時沒有用。那只是計畫,只是個設想,只是個腦子裡頭的如意算盤。

應該是,七天,做出七件來;最簡單的演算法,一天一件。

干不完甭睡覺!

不能分什麼晝夜早晚了,不能顧著睡覺啦,只有拼上一條命,連著軸跟這七件毛衣幹上了!

白天晚上,他經常困得睜不開眼睛,兩隻胳膊又酸又疼,手指尖只要閑下來,只有一勁兒打顫的份兒啦!

那機器,"刷刷"地就從來沒有停過。

那屋裡的燈,無論黑天白天,就從來也沒有熄過。

電費肯定是超了。

超就超吧,誰讓美國有電呢!看電視、跳舞不都開著燈嗎?哪能光幹活兒時候省啊!

郭燕下班回來,看見王起明頭也不理,臉也不刮,一副服刑的苦役犯的嘴臉,實在心疼。

她一進門,二話不說,先把他打下來的毛衣片接過來,馬不停蹄地勾好。

她做的活兒,細緻精美,一絲不苟。

"比給你們馬老闆幹活兒,上心多啦!"他打趣地說。

"那當然了,"她抿著嘴,甜甜地一笑,"給自己幹活兒再不賣力氣,不成傻子啦!"

七天里,王起明大概一共睡了二十多個小時,洗了一回澡。

躺在澡盆裡頭,他睡著了,差一點沒淹死在裡頭。

郭燕把迷迷糊糊的王起明從澡盆里攙出來,為他一把一把地擦乾了身子。

"你可瘦多了。"她心疼地說。

"是呵。"

她幫他穿上那條小號的件仔褲,感慨地發現他的腰又細了半圈。

"這可怎麼辦,"她說,"連小號的穿上都掛不住腰了"

"趕明兒,你到兒童商店給我買條新的得了!"

就這麼著,七件樣品在第七天的頭上算是做成了。

郭燕欣賞著這七件毛衣,心裡頭又是高興又是辛酸。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該說什麼。

她扭頭想叫丈夫,卻見已經穿好襯衫,打著半結領帶,準備出發送貨的丈夫倒在沙發上睡熟了。

她不知該怎麼辦,蹲在他身前,看著他的睡態,少頃,搖醒了他。

他懵懵地起了身,讓妻子打好領帶,穿好西裝,使勁兒地眨巴著眼睛。

"醒明白了嗎?"她問。

"醒明白了嗎?"他回答。

"去吧,把時裝大道上都震嘍!"她說,充滿了鼓勵和期望。

王起明信心十足地點點頭:

"燕兒,你就瞧好吧!"

這家服裝展銷室是由一名叫安東尼的義大利設計師開辦的。安東尼,這名字聽上去是個健壯瀟洒的小夥子,其實,是個溫文爾雅的小老頭,就是上回接待王起明的那個小老頭。

當然啦,眼前的小老頭,也肯定在當年是個英俊小伙;眼前要是有個英俊小伙,將來也備不住得成個小老頭。

這就是當安東尼一件一件地審看樣品時,王起明審看安東尼,心裡頭冒出的想法。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想法挺好玩。

安東尼一件又一件地審看每件樣品。他的目光很挑剔,很嚴厲,顯然帶有很高的專業水準。

王起明有些擔心自己的手藝。可是,擔心歸擔心,臉上可是一點點都不能掛出來。

在美國,讓人看出不自信來,跟自己去跳河上吊也沒什麼兩樣。

安東尼終於抬起了頭,用他那不大熟練老道的英語,輕輕地說:

"很好。我很滿意。"

王起明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安東尼又從櫃里取出了十幾張草圖,攤在了辦公桌上。

"這是十二張草圖,"安東尼說,"你拿去,把它們完善一下,做出樣品來。"

王起明伏下身去,一張一張地看那草圖,"年輕人。"安東尼又叮囑道,"八月二十日前,你要把樣品做出來。我知道,這個期限是苛刻的。但是你我都沒有辦法,因為九月底在紐約有個世界級的時裝表演。我不想失去這個機會——你也一樣。"

"是的。"

王起明點頭。到美國以後,他膽白了,"機會"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

安東尼從抽屜拿出來支票本。

王起明注視著那個本子。

安東尼在上面迅速地寫下了數目和自己的簽名。

"年輕人,希望你能收下它。"安東尼把那張支票遞在了王起明手裡。

王起明用眼角掃了一眼那張支票。

2400美金。

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好幾倍。

"謝謝,謝謝!"他接過支票,和安東尼握手。

安東尼拍著他的肩膀說:"來吧,年輕人,我這裡永遠歡迎你!"

王起明走進服裝展銷室。那張支票鼓舞了他。

一個星期2400元。

一個月,就是9600元!

蓋了!

誰想得到呢!

他忘記了疲勞,忘記了東方人的矜持,在第七大道上又是跑又是跳。

好在美國人見得多了,並沒有人為他狂喜的舉止多投過一瞥目光。為了更多地掌握一些美國時裝流行資料,王起明開始花費一些時間去逛大街。

他拿著小本子,一家時裝店一家時裝店地看下去。每個櫥窗前,他都要佇立很久。

以前,他最頭疼的就是陪郭燕去逛商店、看衣服,那時,他覺得這純粹是浪費時間和精力。

"有那工夫,干點什麼不好?"

那時候,他常這麼說。

可是現在,他卻興趣十足地一個一個地看櫥窗,逛商店。

為了生存,要改變自己。

其實,這很容易。

他不知不覺地拐了兩個街口,突然覺得這裡的櫥窗有點與前面的不一樣。

男女兩性的性器官,在這些櫥窗里成了公開展覽的展品。

擺著各種做愛姿勢的圖片,也放得大大的,布滿了櫥窗。

至於赤裸的美女照片,則被製做得比真人還大,掛在商店樓房的牆上。

除了這些商店,還有幾家X級的影院,緊緊地排在一起。

充斥性內容的俱樂部也幾家並列,爭著招攬生意。

這是哪兒啊?

王起明記起在湘院樓的時候,大廚、"炒鍋"都津津有味地提過這個地方,說是靠近時代廣場,是紐約的四十二大街,"最風流的去處"。

王起明找到了路牌,走過去一年,不錯,清清楚楚地寫著:"四十二大街。"

被一種好奇心驅使,他決定進一家影院去看看。

這是一家骯髒,又冒著一股腥臊氣的小電影院。

黑洞洞的放映廳里,先是什麼也看不見,等他看清了銀幕上的畫面,先嚇了一跳。

正放映的是一部不堪入目的黃色影片。

他坐下來,還沒有坐穩,一個幾乎全裸的洋女人裹著一身劣等香水的氣味,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想到一對一的房間里去嗎?"她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王起明先是一驚,等轉過筋來後,就趕忙一個勁兒的擺頭。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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