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節

湘院樓這些日子氯氛不怎麼對頭。原歷就是阿春向所有人宣布:從今往後,王起明升任湘院樓的總經理。

廚房裡頭,難聽的話可就多了去了。

"這娘兒們,怪點子,新花樣還真多,想起一出是一出。"

"炒鍋"一邊摔著勺子一邊說。

"她異想天開,給他好的他升經理,好哇,我倒看他行不行。"大廚氣臌臌地說。

"想玩小白臉兒,把他放家裡養著呀!怎麼著,白天讓他當牛馬,晚上再陪她小床打更,這娘兒們真夠毒的。"

"別小看大陸來的人,也他媽有一套。"

小李默不作聲,悶頭干他的份內活兒。

所有的話,王起明和阿春,全都聽得清清楚楚。王起明躍躍欲勢,想衝進廚房理論,被阿春攔住了,並沖著他擺了擺手。

整個餐館頓時鴉雀無聲,不知要發生什麼事。

一會兒,大廚、"炒鍋"脫下了白上衣,解下了白圍裙,來到了老闆娘面前,大廚說:"您別請高明吧,這種店,爺兒們不幹了。"

"炒鍋"也湊著熱鬧,"兄弟另有高就了,您給我結結帳吧。"

小李見勢不妙,馬上過來解圍:"算啦,算啦,兩位師傅又不是不知道老闆娘的個性,看在這麼多年的份上,坐下來,有事好好商量嘛。"

大廚,"炒鍋",根本不理小李,可又誰也沒動地方。

聰明的阿春,非常了解,在這個時候,應該怎麼處理。

她仍然坐在收銀機旁,把頭斜向一邊,不看著他們,點上了一支煙說:"干不下去了,說給我聽哪,我還不想幹了呢。

挺壯的爺兒們,大漢子,心眼兒就這麼小。我就不信,你們就沒跟你們家的太太拌過嘴,吵過架。頂撞了幾句,就說不幹了,虧你們也說得出口!"她很狡猾地給自己留著台階。

她吸了口煙,於是又調轉話鋒:"對王先生的安排,是我太急了,是我的錯,可你們也不為我想想,整天價,管里又管外,會計師、律師那面不去都不行,店裡總得有個人撐著點呀。這麼多年,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我有什麼時候虧待了你們?可到了這節骨眼兒,你們甩手撂挑子,成心看我的笑話,我一個獨身女人,有誰能心疼我呢。"說著她抽泣起來。

"平時,嘴上都像抹了糖,說最疼我,最愛我,趕情全是在騙人。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哇!"說著把香煙一丟,還真的大哭起來了。

大廚和"炒鍋",被她的這一席話說得似乎消了氣兒,並對視著,偷偷地暗笑了一下,又拎著白上衣和白圍裙,走回了廚房。

老闆娘見形勢差不多了,擦了擦眼淚,又撥了兩個電話,就出門辦事去了。

整個一個下午,王起明覺得全身不自在,聽著廚房裡的閑話和譏笑,幾次想衝進去,但想了想阿春的話,又止住了腳步。

他心不在焉地掃著地,心想,來美國一年多了,難道非要在這裡干,難道要在餐館干一輩子,不行,這不是我的出路。他下定了決心——離開湘院樓。

阿春回來了,他走到收銀機旁,猶豫一下正想開口"不想干啦!"阿春猜中了他的心思。

"嗯。"

"今後的打算呢?"

"不知道。"

阿春想了一下說:"也好,先出去闖一闖吧。"說著她打開了收銀機,拿出了兩袋錢:"這一袋,是你的工錢。"又用手指了指那比較厚的一袋:"找工,不是一下就找到的,你拿去,這個先用吧。"似乎她早已有所準備。

"不,我不要,"他把那一袋錢又推給了阿春。

阿春沒說什麼,就低頭從皮夾子里拿出一張名片,交到了王起明的手裡。

王起明頭也沒抬,接過了名片,抄起了那一小包錢,轉身就走了。

王起明走到大門口時,又迴轉身,輕聲說一句:"晚上,點帳的時候,別忘了鎖上門。"

阿春點點頭。

王起明走出了湘院樓。

阿春望著他的背景,兩手揉搓著那包錢。她覺得他不會再出現了。可是,冥冥之中她又聽到有聲音告訴她,他會再來。

王起明坐在地鐵車廂里,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名片,聞了聞它的香味。

名片上印著阿春在長島的住址和電話。

郭燕費勁地把一大包半成品毛衣拖進了屋,一回頭正看見王起明躺在沙發里,就問:"喲,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

她放下了東西,走進廚房,洗菜做飯去了。

"不幹了。"王起明說著,呼的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不是升你當經理了嗎?"

"就是幹不了經理!"

"那咱們就回去洗碗去唄。"

"要干你去干,我受不了啦。"

郭燕一見他發了這麼大火,就勸他:"那急什麼呀,這兒幹不了,咱們再找個餐館做。"

"餐館兒餐館兒,你就知道餐館!一年多了,我算是受夠了——受夠了苦,受夠了累,受夠了那些渾蛋的氣——我受夠了餐館了,不是人待的地方!"

"沒關係,打明兒起,我多加點兒班,多拿些活兒回家作,照樣可以存錢。"郭燕本想給他寬寬心。

"我恨就恨你這噗,就知道苦做,沒個腦子,你看哪個有錢的人是苦做出來的,你看看我們老闆娘,她有多能幹,中文,英文,廣東話,國語,樣樣都行,里里外外一把抓,會隨機應變,能風風轉舵。可你倒好,除了苦做什麼也不學,什麼也不會。娶了你做老婆,一輩子甭再翻身,倒透了霉了。"

這下子,可觸怒了郭燕:"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你想怎麼樣吧,我嫁給你,受這份苦,我才倒霉呢,你看誰好就娶誰去。"說著哭了起來,跑進了卧室。

郭燕,不僅是郭燕,所有的女人都一樣,跟著丈夫吃苦,算不了什麼,可眼睛裡滲不進半粒沙子,聽不進半句這類的話。

王起明深知,這句話說的太重了,悔恨自己說話口無遮擋,就灰溜溜地走進廚房,替郭燕洗菜做飯去了。

不一會,熱騰騰的飯菜,擺上了餐桌。

"太太,開飯啰!"他向卧室里喊了一聲。

不見動靜,就走進卧室,一邊拉她起床一邊說:"挺大個人,沒完啦。"

"去一邊兒去,沒心肝兒的東西。"她哭得更響了。"跟你逗著玩兒的。"

郭燕一翻身,面向著牆,哭的雙臂都顫了起來。

王起明了解郭燕的個性,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麼好話也沒有用了。

他無可奈何地走回了客廳,一頭躺在沙發上。他想好好地想想,想想今後該怎麼辦。想到半夜,什麼主意也沒想出來。

餐桌上的飯,沒人去動。

第二天,郭燕下班的時候,從身上拿出一個小本子拋給苦著臉躺在沙發上的王起明。

"什麼呀?"王起明問。

"自己看!"

王起明打開本子,裡面都是些人名、地址和電話號碼。

王起明不解地問:"通訊錄。你讓我查誰的地址?"

郭燕忍不住地樂了:"傻死你算!這是我偷偷地從馬老闆那兒抄來的,客戶的通訊地址!你不是要做生意嗎?"

王起明一下子明白了,臉龐一下子變亮了,洋溢著光彩。

"真有你的,小燕子!"

"傻不傻呀,你!除了對我發脾氣,還有別的本事沒有!"

"哎喲,不行!"

"怎麼了?"

"這要是讓你們馬老闆知道了,他不得跟咱們拚命?"

"管他呢,生意唄,許他做,也許咱們做!"

"對!無毒不丈夫!"

"我看,別握,只要敢做,不比他差!"

"哎喲!"

"又怎麼了?"

"我這英文……英國人,美國人都聽不懂啊!"

"嗐,馬老闆的英文,也是熱鍋上的炒豆子,一個一個地往外蹦。你要認真學一陣子,怎麼也比他強不是!再說,那天你跟我嚷嚷,不是也帶出幾句英文嗎?這說明你的英文不壞。"

王起明紅了臉:"那幾句,都是罵人的話。"

"我說你學別的話了沒這麼順溜。"郭燕又是一笑,"以後跟我學吧。"

"英文?"

"不是。毛衣,鉤毛衣。"

"我得學設計。我設計出來,你做。讓整個紐約的人都知道咱們北京人聰明!"

那以後,郭燕買了箇舊熨斗。王起明在家學著熨衣服,把郭燕從廠裡帶來的活兒都干好,算是增加收入。

到了晚上,他就去個學費不高的夜校,在里學英語。

他學得很認真。只要有空,他就象學者似地抱起那本厚厚的字典和那本教材,在燈下昏天黑地的嘟嚷著,學得他是暈頭轉向,神神經經。

有一天晚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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