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良師益友:此生永遠銘記的人 第六節 向前輩致敬

趙世忠

曹:謝謝大伙兒的掌聲鼓勵。

趙:哎。

曹:通過您的掌聲能看得出來,您喜歡相聲。

趙:是啊。

曹:更喜歡趙世忠趙先生,趙先生給我捧哏我心裡特別的忐忑不安。

趙:太客氣了。

曹:特別的激動。這是名家。

趙:什麼名家啊?

曹:都喜歡看您。為什麼喜歡相聲?相聲喜聞樂見。而且我們說相聲的用的就是普通話。

趙:對。也就是北京話。

……

熟悉的一對一句,讓思緒又回到了《德雲社十周年》的演出舞台,已經是2006年的事兒了,七場演出,場場堪稱經典,而對我意義最深刻的,莫過於十周年的第二場老先生專場,是在相聲界內部震動相當大的一場演出,也是我演出生涯中最為得意的一場表演,那一天,可以說我搶了所有人的風頭,這一點,我必須感謝趙世忠趙先生。

記得演出結束之後,很多同行,包括在場所有的相聲名家,無不激動地過來跟我握手:「金子,你和趙老的這段兒《學四省》沒挑兒了,太棒了。」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當天說的這個段子,可以說完全還原了當年二趙(趙振鐸、趙世忠)版本的《學四省》,我一句都沒有改動過,整場演出下來,乾淨利落,流暢自如,幾乎一個字兒都不帶差的。

還是從頭說起吧,講到我與趙世忠先生的合作,也實屬機緣巧合,那時趙先生才做完食道癌手術,身體剛剛完全恢複,按說不好再登台表演,只是出於提攜後輩的一片愛護之心,加之對相聲這一門傳統藝術的深切熱愛,或者還有一份弘揚傳統藝術的責任感,在我乾爹于謙老師的介紹之下,應允了這一次的演出。

德雲社那時迅速火爆京城,十周年舉辦老先生專場,目的就是想讓碩果僅存的老藝術家們,能夠有這麼一次機會親自把值得傳揚的傳統作品在公眾的舞台上表演,也是讓我們小一輩的演員能有一次親身向老先生請教學習的機會。我那會兒被安排在倒三出場,而與誰搭檔合作,成了師父郭德綱犯愁的難題,想了好幾位,都覺得不盡如意,後來我乾爹說:「要不和趙世忠先生試試吧,老先生身體不好,金子在台上靈份,對老先生也有個照應。」師父一想,合適,就這麼定下來了。

確定了合作,就得去老先生家看望一下,算有個初步的認識。那時正值零六年北京的深秋,我和乾爹一道兒上老頭兒家裡探望,趙先生一家很熱情,雖然彼此之前沒有見過面,但我們相聲門兒里,按著輩分稱呼,見面都透著近乎。趙先生是寶字輩兒的老先生,按輩分我得喊他老人家一聲:「老祖兒」,老先生緊跟著一句招呼:「孩子,過來。」親切,慈祥。他拉著我的手帶我坐在身邊兒,眼裡有對兒孫一般的疼愛,很真實。

趙世忠先生在我們這行里,口碑特別好,人生在世,任誰都有個親疏遠近,可是趙先生,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只有挑著大拇哥說好的:能耐也好,人性也好,評價就是老實厚道,藝術過硬。都說說相聲的人嘴損,提起誰都得砸上兩句,連我們自己也承認這一點,可趙世忠先生在相聲圈裡是絕對的奇蹟,人好到他這個份兒上,所有人都對他都只有尊重。

我們爺仨坐下來閑聊,祖奶奶,也就是趙先生的老伴兒就進屋了,趙先生話不多,只是對孩子一般地招呼我喝茶,吃東西,眼裡充滿慈愛。一會兒入了正題,說到這場十周年的老先生專場,老人滿口答應:「行行,沒問題,那孩子,咱們就對對活吧。」那邊兒乾爹也沖我點了點頭,我趕忙應著,開始和老頭兒對活。

我原定與老先生表演的並非《學四省》,而是《拴娃娃》,這個作品本身經過我自己的拆洗,已經是時尚改編版了,傳統的還剩一點兒,經典老包袱有保留,但大部分改動比較大,是我自己很得意也很喜歡的作品。可老先生呢,還按著老本子和我對,倆個人就有點兒搭不上話,一路對了下來,看得出老先生情緒不怎麼高,想來並不是很合心意。老人上了年紀,有時候就像個小孩兒一樣,一說起相聲,就不由自主地去找尋以前和夥伴搭檔的感覺,彷彿回到了那個年代,出不來了。

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可相聲是這樣,捧逗搭檔之間的關係和其他任何表演合作的感情,都是不一樣的,好比夫妻,感情深的,那一輩子都深,而捧逗搭檔彼此之間的寬容理解,默契和感應,甚至比夫妻之前的情感還要深刻。尤其趙振鐸、趙世忠兩位老先生,享有「京城二趙」的美譽,合作了一輩子,從小兒就在一起,幾十年,段段兒都是回憶,倆人之間默契情深,珠聯璧合,堪稱相聲界屈指可數的一對兒好搭檔。

趙振鐸先生去世之後,趙世忠先生失去了合作幾十年的夥伴,那種傷心和懷念的感情,恐怕是他人難以體會的。我和乾爹看出了老人的失落,問了一句:「您看這活?」老先生只「嗯」了一聲,沒說什麼,我意識到,老先生可能不太想用這個作品,這兒一思量,我忽然靈機一動:「要不老祖兒,咱別說《拴娃娃》了,來一段兒《學四省》吧。」

怎麼會想到《學四省》呢,這個段子是趙振鐸和趙世忠先生的經典名段兒,我自己在學習這個活的時候,也是按照二趙的版本來的,我這邊兒提議完,老先生還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僅茫然地點了點頭:「也好,對對吧。」可能在他的意識里,這個活也是我改動過的,只是下意識地就這麼答應了。

短短十幾分鐘,我們一老一少把這個活迅速地過了一遍,這一下把趙老先生對美了,到最後一雙眼睛裡都閃爍著光亮,我想他大概是覺得,多年以後,突然有這麼一個小孩兒,把他與幾十年的老搭檔創作的經典段子,絲毫不差地演繹了一遍,那種淋漓盡致合作愉快的感覺忽然間就找回來了。

我記得我當時問老人家:「我這是跟您學的段子,你看哪兒有不對的,您給說說。」老頭兒那邊只笑著合不攏嘴兒,半天才點著頭說:「都好,都好,都對,都對,孩子,咱們就說這段《學四省》了。」也就是那天,我們這段活,就算是定下來了。

演出當天,我親自去家裡把老先生接到民族宮的演出現場,場下已然座無虛席,無數說相聲的同行都在場下。上場前我們就坐在上場門那兒對活,迄今為止我手邊還留著和老先生對活時拍下的照片,也是和老先生僅存的兩張留影,格外珍惜。表演完畢,當晚的演出效果,我只能用山崩地裂來形容,好評如潮,掌聲雷動。可以說這一段《學四省》使得中規中矩,但感覺卻如行雲流水一般,狀態好極了,大包袱大響,小包袱小響,完全達到了觀眾們滿意,行業內人士亦交首稱讚的效果。

趙世忠先生自己也格外激動,下場後我扶著老先生在後台接受媒體的採訪,老先生始終拉著我,不住地跟所有人說:「太高興了,太高興了,我這個小搭檔真的是好極了!」這一場,是趙先生最後一次公開的演出,我自己想,如若趙振鐸先生在天有靈,看到這場演出,也會替趙世忠先生開心的。

可嘆人生無常,演出之後沒過多久,老先生就再一次病倒了,癌症擴散,病得很重。我記得和師父郭德綱一起去醫院探望,同行的還有邢文昭邢老先生,謝天順謝先生,我乾爹于謙於老師,師父的經紀人王海,以及何雲偉、李菁,我們幾個。去的是廣安門中醫院,狹窄的通道,我們只能順序前行,可巧的是那天,我走在最後一個。

師父才一踏進門,見趙先生正倚著枕頭在病床上半坐,老頭兒見著師父,臉上有了笑容輕輕地念叨了一聲:「德綱來了。」跟著,就不錯眼珠兒地注視著師父身後的人一個一個進來,盯了有兩三秒,許是我們動作輕緩,道兒又窄,我走在最後一個,整個身子被前面的人擋著,先生沒看見我,我在人縫中,只見老頭兒竟吃力地探起身子,開始往後使勁兒張望,嘴裡還有幾分焦急地問:「我們那角兒呢?」師父領會趙先生的意思,趕緊喚我:「金子,快過來,你老祖找你呢。」我聞言分開人群,一個箭步上去,坐在趙老的床邊,看著老頭兒憔悴不堪的病容,眼睛狠狠地酸了一下。

我那時並沒想到,那一次會是見到趙世忠先生的最後一面,我記得那天他看著我,寵溺地叫著我:「孩子,可想死我了。」而我還信誓旦旦地說:「老祖兒,等您好了,咱再和說一段兒,您挑您最喜歡的。」我始終忘不了老先生那天的笑容,和藹從容,雖然病魔纏身,但是眼神中還透著對命運的不服。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老人已身患絕症,可也始終期盼著會有奇蹟發生,我一直期待著趙世忠先生病好,我甚至覺得我們再一次合作很快就能實現,然而等到的卻是噩耗傳來,老先生沒有能夠戰勝病魔,在2007年5月9日的那個下午,永遠地走了。

趙世忠先生去世之後,我總是會經常想起他老人家,腦海里最常浮現的,還是老先生專場的那一場演出,有個特別的地方,值得在這裡再次回顧。《學四省》這個段子,因為劇情需要,逗哏的演員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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