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不祥預感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三姐妹的腦子裡都是空白的,她們只看到倩倩的兩片嘴唇在不斷地上下翻滾,她好像是在說外星語,讓她們根本聽不懂。金子琪突然就驚醒過來了。她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嘶吼聲後,就撲了上去。她一定要把這個小賤貨給撕成碎片。倩倩是早有準備的,機敏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面撫摸著胸口說:「哈色特無了。」她的上海話已經熟練到不經意間張口就來。金子琪在倩倩張狂的銀鈴般的笑聲中被沈璐玥與李洛寒架著拖回房間,她的長髮飄蕩在眼前,她看不清沈璐玥與李洛寒的臉,她只感覺到自己的長髮掉進了嘴巴,擋住了她的表情,她就像是被一張自己編織的黑網給捕獲了,心中充滿無限悲憤,卻動彈不得。

沈璐玥好不容易關上了門,把倩倩的撒潑狂浪給關在了門外,她臉上亦是連串的淚珠往下掉。金子琪在地上打滾,發出類似於野獸的叫喚,撕心裂肺,聽得人肝腸寸斷。沈璐玥看見李洛寒直直地跪了下去,失神地說:「洛寒,這一次我們真的輸了,連希望都輸了,輸得精光精光的。」

李洛寒許久才把說話的功能給找回來。她說:「沈璐玥,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新生去軍訓,車子在延安西路上堵了好久好久,那時候我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不祥的事情,就等在前方,那時候我就應該拉著你們下車的。我太傻了,我太傻了,我不知道老天在暗示我們,讓我停下來,不要往前走了。」

沈璐玥淚如雨下,「可能是我們班上其他同學的不幸,都歸結到我們身上了吧,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就要我們來承受這些苦痛呢?」

窗外雨下得更凶了,風裡下著雨,雨里卷著風,都是呼嘯而至。沈璐玥與李洛寒都覺得好奇怪,為什麼風雨直接割到臉上了呢?雷聲稀釋了金子琪的哭聲,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好像把天地都要給劈開,她們一下子找不到金子琪的哭聲了,再一看,房間里不見金子琪的身影了,地毯上有她哭過的痕迹,兩個人衝到窗口,灰濛濛的雨將視線了斷在一片汪洋車燈中。

「金子琪呢?」沈璐玥問。

「可能上廁所去了吧。」李洛寒說。

「我們把窗子關上吧。」沈璐玥說。

「嗯,好。」

兩個女人一邊掉眼淚,一邊用力把窗戶關上了。她們好像也把一小片雨天關進了屋子,整個房子都下著雨,無處安放的床單啊枕頭啊,都被打濕了。

兩個人都無事可做,真的像是在等待金子琪上完廁所一樣,坐在那裡靜靜等待。

李洛寒打開了電視,仲祺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復出了,在開新聞發布會。

有記者問:「仲祺,你能告訴我們一下你與李洛寒的關係嗎?」

鏡頭裡的那個男人仍舊是那樣的帥氣。他並沒有不高興,仍舊是面帶微笑的,「我們只是大學同學而已,現在呢,也可以算作是同行。謝謝。」

李洛寒伸手關掉了電視。

「八年過去了,他還是那麼帥呢,只是無論如何,他永遠都不會屬於我。」李洛寒怔怔地說。

「哎,洛寒,你說說與他那個的時候,爽不爽啊?」沈璐玥突然問了一句。

於是兩個人又像是八年前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沒心沒肺地開始大笑了。

雨下得也更為騷情了,沈璐玥過去抱住了李洛寒,咬著她的耳朵問道:「現在你滿意了嗎?」

李洛寒身子一緊,她才發現沈璐玥的力氣是那麼大,自己被她抱著,也是被她囚著。窗外又是一陣驚雷,炸得她也軟了下來,「好姐姐,我只是指使倩倩這樣做,沒想到金子琪她會跳樓……」

「我又不怪你的。」沈璐玥的聲音是叫人毛骨悚然的甜膩,「女人恨另一個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況且又是為了這樣的男人。別怕,想當初你在我臉上划了這樣一刀,我也還是當你是好姐妹的。洛寒啊,我只是擔心仲祺知道金子琪不在了,會不會傷心,為什麼你得不到他的愛,卻非得逼得他恨你厭你呢?洛寒,別怕,只有你陪著金姐姐一道去了,仲祺他才會真的在心裡想你、念你。」

李洛寒瞪大了眼睛,花容失色,她從鏡子中看見沈璐玥抽出了那把匕首,銀光一閃,引得窗外也是銀蛇亂舞。她突然不害怕了,反而大笑起來,「沈璐玥,動手吧,我早就不對這個世界有什麼留戀了。」

她聽見匕首刺進身體的聲音,有著大團素白花朵開裂的明快與喜悅,然後滾燙的血液順著匕首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她感覺到了這條血色之河爬過她的手背。奇怪了,原來死亡是這樣的輕快,因為她不再感覺到自己被沈璐玥給緊緊抱著,反而覺得好受些了,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馬上就幻變成一雙透明卻有力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她低頭看見這把當初毀了沈璐玥容貌的匕首,現在正插在沈璐玥的心臟上,而沈璐玥,正帶著詭異的微笑看著自己,然後閉上了眼睛。

李洛寒眼睛裡最後的一點兒光也終於漏掉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想笑,也笑不出來。金子琪太狠了,沈璐玥太狠了,這樣的姐妹一場,今天沈璐玥要殺,也就殺吧,她們倒好,一起抽離了這個世界,把她給丟下,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座血色紅樓里。

恍惚間,窗外不再有雷聲,也不再有雨聲,她聽見幾個熟悉的聲音在那裡吟唱:昨夜紅樓入夢中,多少回憶往事上心頭,今晨醒來夢已空,留下滿懷紅樓夢……

在歌聲中,她的思緒回到了八年前……

如果你可以與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自己面對面,兩個人應該會互相掌摑吧,當時怎麼那麼傻,現在怎麼這麼絕情。多年前你的愛恨綿延,竟然織出了這樣一張網,情網恢恢,疏而不漏,竟然是你自己,捕殺了你自己。你是你自己的劊子手,你拿在手上的那把刀子,面對自己漸漸腐爛的身軀與漸漸麻木的那顆心。你是華佗再世、妙手回春呢,還是手起刀落,情為刀俎、吾為魚肉呢?

八年前。

堵車。

大城市裡司空見慣了,就像是聰明女人撒嬌,總是在觸碰底線前及時收手,男人將要動怒的心不好發作出來,只能轉而很大度地掐掐她的鼻子:你呀你。關於堵車,也很少有人真正動怒,大家都像是遷就調皮孩子的母親,口氣老成地嘆一聲:哎,又堵了。然後各自開始各自的消遣。比如公交車上的老阿姨們開始關注彼此手上的瓜果與蔬菜,色澤、價格、家裡人的口味,於此,述說的樂趣與專心都是大於傾聽的,蔬菜倒是樂得多堵上幾分鐘,多貪些人世浮光時辰,晚一些下鍋。穿著肥大校服的女生,開始給男朋友發簡訊,撒嬌說你不愛我了,都不給我發簡訊。也有仗著好看姿色的少婦,掏出鏡子來補妝,有些資本的,總是不怕搔首弄姿。關於堵車,女人們總是有自己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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