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離 別

巴加內爾的故事講得很出色。大家都很讚賞,但是每人都保留自己的見解。我們的學者獲得了一般討論所通常達到的結果,就是說,沒有說服任何人。然而,有一點大家卻都同意,就是在艱苦的環境里決不灰心喪氣,現在既無王宮或茅屋可住,就只好暫時忍耐著住在這棵樹上。

大家東談西談,不覺天色已晚,只好以睡來結束這驚心動魄的一天。樹上的客人不但因為遭了洪水,流離顛沛而感到疲憊不堪,而且這一天又特別熱,他們在毒辣的太陽底下烤了一天,更感到支持不住。鳥兒已經去先休息了。號稱"判帕之鶯"的"喜格羅"鳥已經息止了它們甜美的吟唱,樹上所有的鳥兒都已經消失在濃蔭的深處了。最實際的辦法就是向它們看齊,睡覺最好。

然而,大家在睡前,哥利納帆、羅伯爾和巴加內爾都爬到那"觀察台"上去,對那一片汪洋作最後一次觀察。那是9點鐘左右。太陽正在的閃爍的濃霧地平線上慢慢西斜(美洲下午的9點鐘相當於我們的6點鐘左右)那半邊天,以天頂為界,都浸浴在蒸汽里。南半球的星座本來是晶瑩的燦爛,現在彷彿都蒙上一層薄紗,依依朦朧。不過,人們還能隱約地辨認出,所以巴加內爾就利用這個機會把南極圈裡那些輝煌的星座指給羅伯爾看,哥利納帆也在旁邊領教。他特別指出那"南極十字架4個頭號和2號的大星排成斜方形,差不多和南極點相平;還有那"人馬星座",裡面照耀著那顆距地球最近的明星;還有那"麥哲倫星雲",兩大片雲,最大的一片看來比我們所看見的月亮還大200倍。

有一件事太可惜了:從兩極都可以看到的那"獵戶星座"還沒有出來。但是巴加內爾卻給他的兩個學生講述了巴塔戈尼亞人的星宿學中一個有趣的特點。這些充滿詩情的印第安人認為,這"獵戶星座"的四個星星一條大"拉素"和三個"跑拉",從那賓士在天上的獵人手裡拋出來的。所有這許許多多的星座倒映在鏡子一般的水面上,使人彷彿置身於雙重的天空中,上下澄澈,蔚為奇觀。

當那博學的巴加內爾這樣談天說地的時候,整個東邊的地平線上起了暴雨的景象。一片又厚又黑的雲,輪廓異常分明,漸漸升起來,把一顆顆的星明顯掩蓋住了。這片雲顯得陰森可怕,不久就佔領了半邊天,彷彿把這半個天空都遮住了。它的推動力應該是隱藏在自身內部的,因為外面並沒有一點風在吹它。天空的氣層保持著絕對的平靜。樹上沒有一片葉子在顫動,水面沒有一條波紋在皺起。連空氣都彷彿沒有了,就好象有個巨大的抽氣機把天空里的空氣都抽掉了似的。高壓的電氣充滿了整個空間,一切生物都感到渾身通了電流似的。

哥利納帆、巴加內爾和羅伯爾對這些電流都有同樣明顯的感覺。

"要起風暴了。"巴加內爾說。

"你怕打雷嗎?"哥利納帆問羅伯爾。

"怎麼會怕打雷呢,爵士?"

"那就好了,一會兒就要起風暴。"

"根據天空的情況,我看這場風暴還不小哩。"巴加內爾又補充說。

"我倒不是怕風暴,我只怕那傾盆大雨跟著風暴下來,我們要淋透到骨髓里了。隨便你怎麼會說,巴加內爾,人住在鳥窩裡總是不行的,你等一會兒就會得到教訓了。"

"啊!拿出一點哲學修養來好了!"那學者回答。

"哲學修養!哲學修養總不能叫人家渾身濕透呀!"

"這固然是不能,但是有了哲學修養,心裡就溫暖了。"

"好了,我們回到我們的朋友們那裡去吧,我們要叫他們好好地用他們的哲學修養和他們的篷罩把身子裹起來,裹得越緊越好,尤其要勸他們準備著最大的耐性,因為我們將會有這個必要。"

哥利納帆對那虛張聲勢的天空看了最後一眼。這時密雲把整個的天空幾乎完全蓋住了。兩邊勉強還有一條缺口,照著黃昏的暗光。水面蓋上一層幽暗的色彩,彷彿是一片烏雲就要跟天上沉沉的霧氣會合。連夜影也都看不見了。聲和光的感應力量都達不到人們的耳朵里來。靜寂變得和黑暗一樣的深沉。

"下去吧,就要打炸雷了!"哥利納帆說。

他和他的兩個朋友順勢溜下了那光滑的樹枝。看見底下是一片驚人的微光,他們感到很驚訝。這微光是無數的水光點發出來的,那無數的小光點在水面上嗡嗡地浮動著,亂紛紛地交織著。

"是磷光吧?"哥利納帆問。

"不是,是磷蟲,象螢火蟲,它們是些活的,不值錢的金剛鑽,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女太太們拿它們做成極漂亮的裝飾品!"

"怎麼?那是些昆蟲,這樣和火星子一樣地飛?"羅伯爾叫起來。

"是呀,我的孩子。"

羅伯爾就捉了一個發光的昆蟲。巴加內爾果然說得不錯,那是一種大土蜂,有一寸長,印第安人稱為"杜可杜可"。這種奇怪的甲蟲在翅前有兩個斑點,光就是從這斑點裡發出來的,光度相當強,可以照著人在黑暗中看書。巴加內爾把那蟲湊近他的表。居然看見了錶針正指著夜裡十點鐘。

哥利納帆回到少校和三個水手那裡,囑咐他們夜裡應做的一切。有一場猛烈的風暴要來了,應該有所準備。雷聲一響就必然要刮大風,這棵"翁比"樹必然搖撼得厲害。因此他叫各人都把身子綁在用樹枝做成的床上,要綁牢固。如果天上的雨水無法避免,至少要防地上的洪水,不要滾到那向樹腳衝過來的急流中去。

大家彼此道了聲"晚安",心裡卻都不存在"安"的希望,然後各人鑽進自己的空中卧室,用"篷罩"緊緊地裹著,等候瞌睡到來。

但是人非草木,自然界的劇變快要降臨的時候,心裡總感到一種模糊的不安,就是最堅強的人也再所難免。所以樹上的貴賓們既煩躁,又鬱悶,不能合上眼皮,第一聲雷響的時候,他們都是清醒的,這是發生在11點差一點兒的時候,那雷聲還是在遠處轟轟地響著。哥利納帆爬到橫枝的末端,冒著險把頭伸出樹葉。

鍋底般黑的夜空,零零亂亂地被劃成許多道明亮的裂口,清晰地反映在湖面上。漫天的烏雲有些地方彷彿撕破了,但是和軟綿綿的布一樣,沒有碎裂的聲音。哥利納帆看看天頂,又看看天邊。都是一團漆黑,然後他又回到樹榦的頂端上來了。

"怎麼樣,哥利納帆?"巴加內爾問。

"來勢很兇,這樣發展下去,風暴可真不得了。"

"好得很,既然我逃避不了,就是看一場奇偉的景象也是好的。"他興奮地回答。

"你那種怪論又要劈哩啪啦地搬出一套來了!"少校說。"少校。我和哥利納帆的看法一樣,這場風暴是驚人的大。剛才我儘快想睡著的時候,想起了幾個事實,叫我盼望著能有那麼一場驚人的大風暴,因為我們現在正是在大雷雨的地區里呀。我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1793年,就在這布宜諾斯艾利斯省,一場風暴就起了37次雷火。我的同事穆西先生數過,有一聲連續不斷地響了55分鐘。"

"表拿在手裡數的?"少校說。

"表拿在手裡數的……不過,"巴加內爾又接著說,"如果叫人趨吉避凶的話,我倒有一個考慮。這片平原上的最高點正是我們所在的這棵"翁比"樹。這裡來個避雷針倒是很有用處的,因為在判帕區的所有樹木中,這棵樹正是雷火所特別愛好的。而且,朋友們,你們也不是不知道,科學家都勸告人在風暴時別躲在樹下。"

"好呀!"少校說,"這個勸來得及是時候呢!""不能不承認,巴加內爾,你說風涼話也要看看時候呀!"

哥利納帆也針對著他的話說。

"打什麼緊!為了學點見識,什麼時候都是好的。啊!響聲雷來了!"

更猛烈的響雷打斷了這一席不合時宜的談話。雷的響聲越來越大,威力也就越來越兇猛,此起彼伏,越來越緊。如果借音樂來比喻的話,正在由低音轉入中音。一會兒雷聲銳利起來了,大氣團里彷彿有無數的管弦樂器在快速地震奏。空中凈是火光,在這火海中辨不出雷聲究竟是哪一條閃電發出來的,這些綿延不斷的隆隆聲彼此響應,一直竄上冥冥的高空。

不停的閃電變出不同的花樣。有幾條閃電垂直地射到地面,在原處重複5~6次。還有些閃電對研究這一門的人可以引起他們最有趣的統計里對叉形閃電只舉了兩個實例,而在這裡發生的叉形閃電竟有百十來種花樣。另外有幾條閃電分成無數的各種各樣的枝桿,開始時彎彎曲曲的,和珊瑚樹一般,在那黝黑的天空上射出老樹形的光條,複雜無比而萬分有趣。

不一會兒,由東到北的那一片天蒙上起一大片磷光,十分耀眼。這一聲天火漸漸蜿蜒燃燒著。它燒著雲堆好象燒著一大堆炭一樣,反映在琉璃般的水面上,構成一個巨大無比的火球。這棵翁比樹正在球的中心。

哥利納帆和他的旅伴們默默無言地看著這駭人的景象。他們即使說話,也是彼此聽不見的。大片的白光直泄到他們的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