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冷藏與最後談判

大逮捕當晚我寫信給林清祥,表明同意讓他到印尼或他所選擇的其他地方去。我說,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對自己的共產主義信仰和目的,從沒瞞過我。1958年他曾經在樟宜監獄裡告訴我,如果他在新加坡會妨礙我爭取贏得下屆選舉,他準備離開新加坡……做出這樣的表示對安全沒多大害處,我認為是有必要的,所以向報界發表了這封信。

汶萊叛亂爆發五天後,內部安全委員會應東姑的要求召開了緊急會議。我在會上說,我了解東姑的立場:汶萊的事態發展使對付共產黨人的行動勢在必行,社陣發表支持叛亂的聲明提供了機會。但有關行動給人的印象必須是:為了捍衛所有即將加入馬來西亞的地區。我不能以英國傀儡的姿態出現,我要給人以同馬來亞合作的印象。

定於12月16日凌晨展開的逮捕行動,後來由於東姑改變了逮捕兩名聯邦議員的主意而取消了。但是事情還沒了結,因為社陣領袖還在煽動情緒。在社陣的新年獻辭里,林清祥說,馬來亞正在走向建立法西斯軍事獨裁的道路。李紹祖醫生說,汶萊的鬥爭將繼續下去,直到人民重新獲得自由。他們把破壞馬來西亞計畫的希望寄托在汶萊叛亂和印尼反對馬來西亞上面,這些聲明肯定會刺激東姑要求採取行動。東姑正在變得不耐煩。他告訴英國人說,除非逮捕新加坡的親共分子,否則他將取消整個馬來西亞計畫。穆爾多次找過我,敦促我採取行動,他認定這是實現合併的唯一辦法。這一點叫我懷疑,但是英國人比我更有條件了解東姑的真正意圖。我和同僚們討論後得出結論,我們冒不起忽視他的論點的風險。於是定名為"冷藏行動"的保安行動,定於1963年2月2日進行。

當天370名警官在新加坡準備行動,另有133名馬來亞警官在柔佛州警察野戰部隊的營房待命。前一天的晚上,內部安全委員會在吉隆坡的會議上批准了這個行動。(我們從逮捕名單中刪除了六個社陣議員的名字,因為東姑仍然反對逮捕兩名搞顛覆活動的馬來亞國會議員。)第二天凌晨三點,65隊人員到新加坡各處逮捕169人,只找到115人,其餘都不在他們預料能被找到的地點。追捕共產黨人總會遇到這個問題。他們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不斷改變過夜的地方。

逮捕行動展開後沒有發生暴亂,沒有流血,沒有實行宵禁。人人都料到會有大逮捕,公眾了解共產黨人是自找麻煩。對共產黨人來說,這是嚴重的挫折。這次行動抓走了他們搞統戰最有經驗的一些領袖。從此只有讓更多領袖從地下冒出來,他們才能恢複實力,而是否有時間在更多人被捕之前建立同基層的聯繫,他們又沒把握。過後我密切關注他們是否派人填補空缺,卻看不到跡象。他們不願或無法讓更多幹部出面搞統戰工作。

經內部安全委員會同意,大逮捕當晚我寫信給林清祥,表明同意讓他到印尼或他所選擇的其他地方去。我說,他跟其他人不一樣,對自己的共產主義信仰和目的從沒瞞過我。1958年他曾經在樟宜監獄裡告訴我,如果他在新加坡會妨礙我爭取贏得下屆選舉,他準備離開新加坡。林清祥不是個共產黨里的重要人物,卻是個重要的煽動家。做出這樣的表示對安全沒多大害處,我認為是有必要的,所以向報界發表了這封信。不出所料,他不接受,他不能被看成一個離棄自己同志的人。但是在政治上我達到了目的。這封信也向馬共全權代表發出了信號,在反對殖民主義的鬥爭中,我對過去從事統一戰線工作的"同志"有一定的規矩,也守信用。我沒說的是,希望他們也這樣做。全權代表知道我曉得他有鋤奸隊。

被捕的人當中有兀哈爾,他是一級死硬派的組織者。詹姆斯·普都遮里則屬於二級共產黨陰謀的主要策劃者。列入一級的另一個人是傅超賢。傅超賢是個記者兼翻譯,他是抗英同盟的成員,曾在親共華文報《新報》工作過。他的文章同情學生鼓動者和罷工工人,他也自願替兩個過去在華僑中學求學的同學林清祥和方水雙搞宣傳工作。四個月後他獲釋,調查顯示他跟抗英同盟的聯繫1962年斷絕了。過後他加入新加坡廣播電台和電視台,1972年成了我的新聞秘書,一直服務了21年,直到1993年退休。他工作效率高,尤其因為他掌握雙語,又絕對可靠。

還有三幾個人像他一樣,年紀很輕便在理想主義和渴望改變周圍萬惡社會的影響下被卷進共產主義運動。只要讓他們有時間看出馬共組織的殘酷無情,他們就會承認民主社會主義或社會民主主義的優點--收效比較慢,走的是改良路線,卻比較公平,不那麼不人道。其中一些像林清祥的弟弟林清如,在被拘留期間考獲大學學位。他考到了倫敦大學(校外)法學士學位,獲釋後受雇於地契註冊局,後來成為一個成功和富裕的律師。

當年東姑建議人民行動黨不要參加三巴旺補選,讓新加坡人民聯盟--巫統--馬華公會---馬來亞印度國大黨的新聯盟直接跟社陣對壘。我不得不儘可能彬彬有禮地告訴他,他們贏不了,社陣贏的話會使親共分子士氣重振。當時我感覺得到,總的說來東姑態度越來越強硬。

我現在得出結論,東姑擴大了目標,他要更容易地管理新加坡,要對新加坡掌握更大的權力,僅在教育和勞工問題上讓新加坡享有自主權。我越來越相信,一旦採取逮捕行動,暫時解決了共產黨的威脅後.東姑在把白皮書化為憲法的具體條文時,對合併條件的細節會採取更加強硬的立場。我的應付辦法是威脅英國人,除非遵照我們已經同意在全民投票期間向新加坡人民提出過的條件,否則合併不會實現。不遵照這些條件合併的話,等於出賣新加坡人民,我不能參與這樣的活動,必要時會舉行大選來解決問題。要是社陣和共產黨人贏得大選,整個馬來西業計畫就會受到危害。

不是危盲聳聽

我決定寫信給薛爾克,把自己的立場以及預料會遇到怎樣的問題通知他。2月12日,我重申自己依然擔心聯邦不了解共產黨在新加坡的威脅的性質,可能以為"冷藏行動"已經消除了威脅,合併也不再是那麼緊迫的事了。在馬來亞,選民多數是馬來人,馬共不處於憲制舞台的範圍內,又不斷受到攻擊,知道自己不可能通過選舉制度奪得政權,跟它在新加坡的同志們不一樣。東姑和他的部長們一旦認為合併不再是緊迫的事,我跟吉隆坡的關係就面臨好些困難,尤其是在財務安排和廣播與電視控制權方面。如今必須採取堅定的立場。因此我寫道:"在去年9月全民投票期間公開辯論和認可的條件,如果我說,現在要改變是不可能的事,新加坡表明這樣的立場,並不是危言聳聽。"

我的目的是爭取英國人在這個問題上支持我。穆爾和薛爾克都做出了正面的反應。2月13曰薛爾克向倫敦提出書面報告說:"李光耀說他不同意違背合併白皮書所列的條件,我想我們應該認真對待。"但是我同東姑談判的障礙在於,我要合併,他卻不要。為了說服新加坡人民支持合併,我把不合併的壞處都列了出來,他卻把這些當成千真萬確,因而處處加以為難,因為他認為好處全歸我們,他卻要處理許多問題。結果是,雙方討價還價的地位不平等。

他派手下兩位馬華公會的最高領袖到新加坡來。他們都是反對人民行動黨的,曾經替東姑組織了馬來亞的中華工商總會和華社。現在他要他們到新加坡來做同樣的事。陳東海擔任過《新加坡虎報》總編輯,後來從政,成了強有力的坦慕尼廳式①的馬來亞馬華公會首領。許啟謨擔任過新加坡政治部主任,曾主張逮捕我們,尤其是我本人。1959年人民行動黨贏得選舉後他跑到吉隆坡。東姑任命他倆為聯邦國會上議員,許啟謨還成為部長。兩人都肥胖臃腫,活像財大氣粗的傢伙。他們跟新加坡商界合不來,後者不習慣於必須出錢購買商業執照的做法,那是當時馬來亞的情形。

兩名上議員深信,只要新加坡的財政歸吉隆坡控制,聯盟在下屆選舉中得勝的機會就比較大。他們因而公開指責我要保留新加坡的稅收盈餘,目的是要用來傷害聯邦政府,使它垮台。他們的想法跟陳修信的想法吻合。陳修信告訴報界,"基於聯邦稅應該由聯邦徵收,這是聯邦稅收的原則",他必須接管新加坡的稅務工作。他要新加坡總稅收的60%。我只好提醒他,在來往信件中,東姑曾保證新加坡的財政由新加坡自行管理。東姑當時要控制新加坡的治安,不控制經濟。但是陳修信不讓步。他頑固地爭論說,不到這個百分比,不夠支付聯邦開支的新加坡部分。

陳修信40歲出頭,能力強,辦事認真勤勞,誠實不貪。他的父親拿督陳禎祿爵士是海峽殖民地年高德劭的老人,也是馬六甲歷史最久、最富裕的家族之一的族長,曾經參加人民行動黨的成立大會。但是做兒子的卻刻薄寡恩,性格在無框眼鏡後面蒼白的馬臉上顯現出來。他知道吳慶瑞比他聰明,卻決心在合併後佔上風。吳慶瑞發現無法同他進行談判。然而我知道大事都由東姑決定,我不能讓陳修信騎在我們頭上。至少在合併之前,只要州財政由我們控制,絕不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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