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學業競爭的對手

每學年有三個學期,期末都有考試。第一學期數學考試成績我高居榜首,考到90多分。但英文和經濟成績最好的不是我,我排名第二,落在一個名叫柯玉芝的小姐後面,分數差了一截。這使我十分震驚。我在萊佛士書院見過柯小姐。1939年由於她是這所男校中的唯一女生,校長叫她在年終頒獎日頒獎,我從她手上領過三本獎給我的書……

外祖母對我的教育有她自己的一套。1929年我還不滿6歲,她堅持要我跟其他漁民的孩子一起,到附近一所學校上課。學校設在一棟木屋裡,地面是堅實的泥地,屋頂蓋上亞答葉。教室只有一間,裡面擺了用木頭做桌面的課桌和長凳。還有個房間,那是骨瘦如柴的中年華文老師的家。學生年齡從6歲到10歲,都用同一種簡單的課本,一齊跟著老師誦讀。按說我們學的是華語,但大概是老師沒受過良好的教育,教的福建話比華語多。事實上他根本沒教,只叫我們跟著他背詞語,也不解釋詞語的意義,即使解釋我們也聽不懂。

我向母親訴苦,她就向外祖母提意見。但母親當時只是個22歲的少婦,外祖母卻是個48歲的經驗豐富的家長,養大了兩次婚姻所生的九個子女。她決心讓我受一些華文教育,於是把我送到離家一英里,在如切台的浚源學校。我每天走路上學。這所學校像樣得多,是座兩層樓的木結構建築,大約有10間教室,水泥地面,學生每人一張書桌。每班35到40個學生,6到12歲不等。但是華文課依然叫人頭痛。我在家跟父母講英語,跟外祖父外祖母講巴巴馬來語(混雜華語辭彙和語法的馬來語),跟漁民子弟朋友講馬來語摻點福建話。學校所教的華文對我來說陌生得很,跟我的生活沾不上邊。老師所講的大部分我聽了摸不著頭腦。舅父也幫不上忙,因為他們受的不是華文教育。

兩三個月後,我再懇求母親讓我轉英校,這回外祖母答應了。1930年正月我轉到直落古樓英校。學校離我家也是一英里左右,在我家的另一邊。我仍然走路上學和回家,不只走的方向不一樣,學校也有所不同。這是一所政府小學,只用英語教學。老師說話我聽得懂,不費多大氣力便有所進步。學生多數是華人,有三幾個印度人,一些馬來學生是從直落古樓馬來學校轉來的。

小學生活平淡無奇。我還記得開運動會時,操場上掛滿彩旗,放著欄架,用喇叭筒宣布優勝者的名字,然後頒獎。我沒得過什麼獎。最熱門的體育項目是足球,我光著腳漫不經心地參加。馬來學生是天生的足球員,踢起球來比華族學生強得多,一般體育項目他們也佔上風。華族學生學業成績卻比他們好,特別是數學。

我從一年級讀起,跳了一級就讀l號,只用六年時間讀完本來要七年才讀完的小學,5號班結業就參加全島會考,爭取進入政府中學①。1935年臨畢業那年我更加用功,考到全校第一名。萊佛士書院錄取了我,這所書院只收最優秀的學生。

外祖母患上肺結核

但就在前一年,也就是1934年,外祖母患上肺結核,病得厲害。這件事標誌著我的童年生活時期結束了。外祖父外祖母住在我們隔壁,外祖母常常咳個不停,晚上隔著板牆也聽得到她的咳嗽聲。她越來越瘦,頭髮也灰白了。診治外祖母的西醫最後絕望了,說她已時日無多。家人討論該怎麼辦。家中受過教育的兒子,年齡最大的是慶和舅父,他同意請馬來巫醫來盡人事。據說馬來巫醫有本事治療病入膏盲的病人。

請來的巫醫年齡50歲上下,身材瘦削,留著山羊鬍子,兩眼炯炯有神,個性很強。他給外祖母作了檢查後,告訴舅父和舅母們還有辦法。他給了些草藥和符咒,為外祖母禱告。幾天後外祖母似乎好了些,也精神起來,但仍然咳嗽。病情好轉後又惡化,反覆了四個月,直到同年9月。有一天外祖母情況嚴重惡化,晚上家裡人趕緊把巫醫請來。他給外祖母治病的情形我記得很清楚。他讓外祖母俯卧著,掀起她的上衣舔她的背部,每舔一下就吐一口血樣的東西到盤子里)舅父起了疑心,拿起盤子端詳,說那東西像血。巫醫舔了10分鐘後,外祖母沉沉睡去,也許是昏迷了。

巫醫告訴舅父,必須安撫鬼神。第二天晚上須在屋前的花園裡演馬來戲,還得供奉水果、鮮花和加入薑黃的椰漿飯。供品須放在一艘微型馬來船上面,從實乞納海邊送進大海。兩天後馬來戲上演了,馬來演員在哀怨的馬來笛聲和奇特的鼓聲伴奏下跳起祭舞,看得我目瞪口呆。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莫名其妙,心裡不禁恐慌起來,甚至產生不樣的預感,下意識覺得外祖母可能很快就會離開人間。

就在同一個時刻,一伙人帶著載了水果、鮮花和椰漿飯的微型馬來船,走到200米外的實乞納海灘。兩小時後,負責督促我讀書的慶喜舅父跟大伙兒一起回來了。他說小船送到海上漂流了60米左右就翻覆沉了下去,巫醫說是鬼神們不高興,外祖母很快就會咽氣。第二天,1934年10月9日,晚上9點45分,外祖母去世了。

當時我11歲,不大相信別人的看法。後來上中學念物理和化學,讀到西醫西藥創造的奇蹟,就對自己所看到的情形產生懷疑。把從外祖母背上舔來的血吐在盤子里,是不是施魔法騙人?但在西醫束手無策之後,巫醫卻能讓外祖母多活四個月。巫醫怎麼能在一兩天前就預言她會去世呢?這個謎我始終解不開。因此,每當有人告訴我其他巫醫做了些什麼,我總得想一想。

外祖母是維繫大家庭的紐帶。她去世之前,兩個阿姨出嫁了,搬了出去。由於我將就讀的萊佛士書院坐落在市中心,每天從直落古樓去上學很不方便,父母親這時也決定離開這個大家庭。他們向一戶印度人家租了納福路28號的房子。那是一座新的小浮腳樓,屋腳是磚砌的,也分成前後兩部分,後半部是廚房、儲藏室、車庫和戶外廁所。我們1935年底搬進去。第二年正月書院開學時,我們已經住在市區了。

當年萊佛士書院是新加坡最好的英校,現在依然如此。書院是以創辦人命名的。1823年4月,萊佛士在離開新加坡前幾天召開了一次會議。他在會上說,新加坡有好幾所教兒童讀可蘭經的馬來學校,一所教會學校和三所以不同方言教學的華族學校,由於人力物力不集中,這些學校都辦得不出色。他準備設立一所學府。關於這所學府他曾經說過:"我相信上帝,設立這所書院也許是教化數百萬人,改善他們生活條件的方法。"

在會上,萊佛士提出了三大宗旨:教育當地高層人民的子弟;為有需要的東印度公司僱員提供學習當地語言的途徑;收集散落在各處的當地文獻和傳統的資料,以便了解當地的法律和習俗,目的在於幫助當地人。

他撥出一塊靠近海邊的土地,立即動工建校,但是到1830年校舍還沒建好,就棄置一旁。儘管開始時情況很不穩定,後來在政府支持下,它卻發展成為最傑出的學校,培養了一小批知識豐富的傑出學生,其中好些獲得"女皇獎學金",到牛津、劍橋、倫敦、愛丁堡和其他英國學府修讀醫學、法律和工程。

1936年,我和來自15所政府小學的大約150名高才生進人了萊佛士書院。錄取標準以成績為根據,學生是宗教信仰不同的各民族、各階層的子弟,有些來自馬來半島。早期校長是英國人,辦學方式模仿英國公學。我被分配到一座"宿舍",就像在寄宿學校那樣。"宿舍"共有五座,全以歷屆校長命名。英國公學有真正的宿舍,學生跟舍監住在一起;萊佛士書院是日間學校,沒有宿舍。儘管如此,校方鼓勵我們建立"宿舍"精神,板球、足球、撤攬球、曲棍球和田徑等運動,都是以"宿舍"為單位進行比賽的。

學校的課程大綱,是為應付在英帝國各地舉行的劍橋初級文憑和劍橋高級文憑考試而制訂的。學生分別在15歲和17歲應試。採用的課本尤其是英語、英國文學、英帝國史、數學和地理,是英國殖民地通用的,相信是改編自英國學校所用的課本。所有科目都以英語為教學媒介語。多年後我遇見來自加勒比海或太平洋偏遠島嶼的共和聯邦領袖時,發現他們也用同一課本,接受同樣的訓練,而且能夠同樣引述莎士比亞戲劇里辭藻華麗的段落。

中學分四個等級:6號、7號,劍橋初級班和劍橋高級班。我不算太用功,但數學和科學很好,英語基礎很紮實。6號班結束時成績中上,升上7號A班。念7號期間,我不費多大力氣也能進入前三名。上課時我還是不太專註,靠偷看坐我旁邊的同學張家良的筆記趕上老師的進度。家良筆記寫得很工整,但會用雙手蓋住不讓我看。他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當年的級任老師是印度人坎波斯,他在我的成績單上寫下了讚揚與鼓勵的話:"哈里李光耀決心出人頭地,他可能在一生中身居高位。--M.N.坎波斯"

全校第一也是新馬第一

我升上劍橋初級A班,那是成績最好的班級。級任老師英國人格里夫是個年輕的牛津大學畢業生,長一頭濃密的淺棕色頭髮,為人和藹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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