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新馬分家

一些國家原本就獨立,一些國家爭取到獨立,新加坡的獨立卻是強加在它頭上的……對新加坡來說,1965年8月9日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們從沒爭取新加坡獨立……在居住著l億多馬來印尼穆斯林的3萬個島嶼的群島里,我們的華人人口簡直微不足道。新加坡是馬來海洋中的一個華人島嶼。我們在這樣一個敵對的環境里如何謀求生存呢?

要不是音樂廠播中途暫停,這一天跟新加坡其他星期一早晨根本就沒有兩樣。上午10點,廣播電台和麗的呼聲播送的流行歌曲突然中斷,大為震驚的聽眾聽到廣播員莊嚴地讀出一份宣言。這份宣言只有90個宇,卻改變了新加坡人民和馬來西亞人民的生活:

"自由與獨立永遠是人民的神聖權利……我,李光耀,以新加坡總理的名義,代表新加坡人民與政府,宣布從1965年8月9日起,在自由、正義、公平的原則下,新加坡將永遠是一個自主、獨立與民主的國家,在一個更公平、更合理的社會裡,誓將永遠為人民大眾謀求幸福和快樂。"

緊接著是另一份宣言:"奉大仁大慈真主之命。願真主--宇宙的主宰,得到頌讚……余,馬來西亞首相東姑拉赫曼,獲馬來西亞最高元首批准,謹此昭示,自1965年8月9日起,新加坡不再是馬來西亞的一個州,它將永遠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邦國,從此脫離並不再依賴馬來西亞。馬來西亞政府承認目前的新加坡政府是獨立自主的政府,並將本著友好的精神與之合作。"

分家?為什麼?怎麼那麼突如其來?新加坡島成為新馬來西亞聯邦(也包括北婆羅洲地區的抄撈越和沙巴)的一部分,只不過兩年光景。同一天上午10點,在新加坡以北250英里的吉隆坡,東姑拉赫曼正在向馬來西亞國會解釋:

"我們最終發現,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對新加坡政府或新加坡領袖採取鎮壓措施;

二、同不再效忠中央政府的新加坡州政府斷絕關係。

我們現在採取的是第二條路。"

被逐出馬來西亞

國會裡一片死寂。東姑是在副首相敦拉扎克提出一項議案一讀之後發言的,該項議案要求立即對1965年憲法與馬來西亞(新加坡修正)法案進行辯論。到下午一點半,二三讀辯論完畢,法案送交上議院。上議院的一讀從兩點半開始,到四點半三讀通過。最高元首當天就批准,完成了憲法所規定的程序。新加坡被逐出馬來西亞。

按照馬來穆斯林的風俗,丈夫可以宣布"塔拉克"(我休了你)三次,做妻子的卻無權這樣。這期間他們可以重歸於好,他可以娶回她。不過,在他講了三次"塔拉克"之後,就不能再娶她了。馬來西亞"休"了新加坡的時候,國會上下兩院三讀法案,等於宣布"塔拉克"三次。這對伴侶--馬來人占多數的馬來亞和華人占多數的新加坡一直都合不來。新聯邦應該是個真正的多元種族社會還是由土生士長的馬來人支配,對此雙方爭得越來越厲害,以致兩者的結合受到了損害。

新加坡注重"離婚"的實質內容而不是法律手續。要分家的話,就要確保條件實際可行,一旦訂下,永不改變。為了確保人們對這次定局不致產生懷疑,同一天早上,新加坡政府特別出版政府憲報號外,刊登了以上兩份宣言。我特地要求東姑在他的聲明上親自簽名,這樣哪怕馬來西亞其他領袖或國會議員不同意,他們也無法改變主意。他照辦了。新加坡廣播電視台台長拉曼從內閣辦事處秘書那裡接到了這兩份文件。他決定通過三個不同的波道分別用馬來語、華語和英語播送全文,過後每半小時重播一次。幾分鐘後,通訊社便把新聞發布到世界各地。

8月9日這一天,我一開始辦公便跟主要的文官,特別是受聯邦管轄的文官舉行一連串會議,通知他們新加坡的部長現在接過控制權了。就在10點正式宣布之前,我會見了能在短時間內召集到的各國使節團成員,把新馬分家和新加坡獨立的消息告訴他們,要求各國政府承認新加坡。

在使節團成員離開之前,我把印度最高副專員和阿拉伯聯合共和國(埃及)總領事請到一旁,把致夏斯特里總理和納塞爾總統的信交給他們。當時印度、埃及和印尼一起,是亞非運動的主要成員,亞非秘書處設在開羅。我在信中要求他們承認和支持新加坡獨立,要求印度派幾位顧問前來訓練新加坡的軍隊,要求埃及派一名顧問為新加坡建立一支海岸衛隊。

午前我到達新加坡廣播電視台錄像室,以便舉行電視記者會。結果出現了事前沒料到的情況。開頭10分鐘左右,記者們提了幾個問題,我一一作了答覆。一名記者隨後問:"您能不能給我們講講導致今天早上發布宣言的事態發展過程?"

我追述了兩天前在吉隆坡同東姑會談的經過。我說:"……每當回顧簽署協議,使新加坡脫離馬來西亞的那個時刻,我們總會感到痛苦,因為我一輩子都相信合併和兩地統一。地理、經濟和親屬關係把人民連在一起……我們稍停一下,你們介意不介意?"那一刻我激動得不得了。20分鐘後記者會才繼續舉行。

那不是一次電視直播,因為電視要下午六點才開播,於是我便叫拉曼把這一段去掉。他堅決反對,強調報紙肯定會報道,要是電視廣播把這一段去掉,讓報紙描述這個場面的話,繪人的印象會更糟。在這類事情上,我早已發現拉曼是個精明可靠的顧問。他是在馬德拉斯出生的泰米爾人,有教養,也有學問,已經成了忠心耿耿的新加坡人。我接受了他的勸告。於是,在新加坡和國外,許多人看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當天晚上吉隆坡馬來西亞廠播電視台播放了記者會的情形,也有這段插曲。在華人看來,像這樣失去男子漢應有氣概的表現,是有失體面的。但是我不由自主。許多英國、澳大利亞和紐西蘭的觀眾同情我,也同情新加坡,使人稍感寬慰。

深受良心譴責

三天三夜的煎熬折騰,使我心力交瘁。從星期五晚上在吉隆坡時開始,我就沒有真正合過眼,已幾乎精疲力竭。因任務尚未完成,我盡量剋制自己的情感,把精力集中在下一個步驟。一旦宣言公布,心情不再緊張,情緒便激動起來。我深受良心譴責,感到自己辜負了馬來西亞數百萬人民,他們是馬來亞的華族和印族移民、歐亞裔,甚至包括一些馬來人。他們同新加坡人民站在一起,抗拒馬來霸權,而馬來霸權正是導致我們發生爭執的根源。也感覺背棄了盟友和支持者,包括來自馬來西亞其他州--沙巴、沙撈越、擯城、吡吻、雪蘭莪和森美蘭的政黨領袖,我感到慚愧。我們一起組成了馬來西亞人民團結總機構,一直在開會和開展協調活動,以便動員人民,展開主張建立不分種族的社會的運動。我們已著手建立廣泛的聯盟,以便向吉隆坡聯盟政府施加壓力,爭取建立"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而不是"馬來人的馬來西亞"。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執政的聯盟是受東姑領導的馬來民族統一機構(簡稱巫統)支配的。

我也因為不得不向英國首相和澳大利亞、紐西蘭兩國的總理隱瞞實情而感到悔恨和內疚。過去三個星期,我不得已只好背著他們暗中策劃分家,雖然他們對我和新加坡要求和平解決馬來西亞的種族問題,一直靜悄悄地給予強有力的支持。

在我們和敦拉扎克進行談判的三個星期里,這些想法一直在我心中縈繞。只要較量意志力的鬥爭還在進行,我就得沉住氣。一旦大功告成,激動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了。

華人區歡欣雀躍

就在我難受的時候,新加坡華人區的商人卻歡欣雀躍。他們放鞭炮慶祝脫離吉隆坡馬來人的種族主義統治,一些街道因此鋪滿了紅色的炮竹屑。華文報《星洲日報》報道,人們放鞭炮慶祝偉大的日子來臨。它以華人典型含蓄方式說:"或許是預祝中元節呢!"隨後加上一句神秘莫測的話:"各人心中有數。"《南洋商報》寫道:"目的如何?心照不宣。"

新加坡中華總商會會長孫炳炎對新馬分家的消息公開表示歡迎。他說,第二天會召開董事會會議,討論發動所有註冊商業團體、工會、行會和其他民間團體,聯合慶祝新加坡獨立。他還說:"對於最新的政治發展,商家大多覺得如釋重負。"

投資者也感受不到我的痛苦。新馬分家第一天股票市場交易旺盛。當時新馬證券交易所仍然是聯合的,它在新加坡和吉隆坡兩地的交易室,交易量比上個星期幾個交易日翻了一番。第二天投資者認定獨立對經濟有好處交易量就更大。37種工業股當中,25種漲了。

但是,在市中心,到8月9日下午,街上卻空蕩蕩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宣言行將公布的消息通知了新加坡警察總監黎肯,並把聯邦內政部長拿督伊斯邁醫生的一封信交給他,信中叫他今後聽從新加坡政府的指示。黎肯部署了經過特別訓練來應付暴亂的鎮暴隊,以防萬一親巫統的新加坡馬來人糾眾鬧事,抗議新馬分家。人們經歷了1964年的兩場華巫種族血腥暴亂,深恐再次出現類似的危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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