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尾聲

蒼龍者,東方甲乙木水銀也,澄之不清,攪之不濁,近不可取,遠不可舍。潛藏變化無盡。故言龍也。

千鶴堂的王掌柜最近很鬱悶。

他今年六十二歲,掌管過十幾家藥鋪,可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奇怪的東家。這個高高大大、沉默寡言的程公子從不過問賬目,也不關心每天的客流,甚至連店裡庫存都沒查一下。如果說這些都還無所謂,可那買藥材的事卻讓他真正發愁了。年前東家便來了信,要他買入幾種藥材。要買的藥材只有八種,價格有高有低,名稱千奇百怪。都極為罕見。幾個月來。王掌柜將蘇州府七縣三十五鎮的大小藥鋪跑了個遍,腿都細了三分,才搜羅了四種共計十來斤的藥材,卻花去了整整八百兩銀子。掏錢的時候,還心痛得直咧嘴。

誰知僅僅過了幾個月,一個消息就讓他差點驚掉了下巴:素芝堂和蘇州織造局共同懸賞八味珍貴藥材,奉葯者賜以蘇杭市買一職!

他記得清清楚楚,東家讓自己購買的那八味藥材恰恰都是那懸賞中的!而這時東家也親自到了蘇州。還吩咐自己,藥材不能多賣,只能一味一味地賣。可就是這樣,僅僅是半個月的工夫,鋪里的進項也超過了三萬兩銀子!他怎麼會知道那些懸賞中的藥材?難道東家能未卜先知?更奇怪的是,前幾天東家告訴自己,若是有人出面買店裡沒有的那四種藥材,便通知自己,由他親自接待。明明店裡沒有,還要親自接待,不知又是什麼道理。

老掌柜正在店裡一個人納悶地琢磨著,門帘一挑,店裡來客了。王掌柜忙放下心思,望了來客一眼。這買葯的客人穿得頗為貴氣,一身雲紋閃緞長衫,留著八字鬍,滿臉的精明,渾身的利落,進了店門後也不多話,只是四下打量不停。王掌柜閱人無數,一見便知道這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兒,不由暗自留神。

這時自有夥計上去招呼道:「客官,您買葯?敝店炮製的藥材成色好,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您是要大黃人蔘,還是丸散膏藥?咱們這裡有特製的大沉香元,不論您是腹臍絞痛、胸噎嘔吐,還是霍亂吐痢、疝瘕氣痛,都是一服就好。要是您心裡有事睡不安穩,咱們還有安神鎮心、定驚控痰的睡驚丹,尤其是咱們店特製的半夏,是專治痰喘咳嗽,您去打聽打聽……」那夥計嘴皮子很是伶俐。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我不要這些。」那人突然打斷道。

夥計一愣問:「那您要什麼?」

那人笑了笑說:「我要的葯,只怕你們這裡沒有。」

王掌柜心中一動,揮手讓夥計退下,堆起笑臉:「客人,不論您要的藥材咱們這裡有沒有,您老總要透露一下要買什麼葯吧?就算咱們這裡沒有,可咱們還可以幫著打聽不是?」

那人從懷裡抽出一張紙來,輕輕放在櫃檯上:「這單子上的葯,你們這裡有么?」

王掌柜朝那單子上一瞥。心頓時狂跳起來。那單子上列著的藥材,可不就是自己店裡從未進過的那四種?見客人正眯著眼打量自己的反應,王掌柜心中一動,強忍著心中的激動,繼續笑道:「客官要的這些藥材果然少見,也不知庫里有沒有。您稍等,我讓夥計幫著查一下。」說著向夥計使個眼色,讓他進去報信。

不久,程臨淵從後堂出來,見了那人,微微一笑,吩咐夥計看座奉茶。那人也不多話,安然坐下,不動聲色地望著程臨淵。

「鄙人是千鶴堂的東家。」程臨淵拱手道,「客人可是徽人?」

那人眉梢微挑:「耳力不差么,不錯,我是徽人。怎麼,你也是?」

程臨淵道:「晚輩程臨淵,祖居祁門六都,不知尊府是?」

那人微微一笑:「我姓汪,休寧汪。」新安八大世家中的休寧汪!汪氏郡號平陽,東漢建安年問便已遷至徽州。至隋末大亂,一代天驕汪華統領歙、宣、杭、睦、婺、饒六州,投唐後,立三司受封越國公。其堂弟汪鐵佛身手高絕,屢立戰功,上杭國、受封開國公。一門兩國公,可謂天下無雙,汪氏由此大興。千年來,汪氏名士迭出,聲威日隆。時至今日,新安大姓中,休寧汪氏已是唯一可與篁墩程氏相匹敵的強大勢力。

程臨淵深吸了一口氣,沉靜地道:「原來是汪世叔,小侄失禮了。」

那人道:「鄙人汪宏之,是天都社的一名小管事。怎麼樣,你這店裡可有我要的葯么?」

「汪宏之」這三字一入耳,王掌柜心中便是一顫。新安三大社,天都社位居其首,汪宏之等六大總管聲名赫赫,哪一個不是身手高絕、精明強幹之輩,哪裡又是什麼小管事了?

程臨淵淡淡地道:「不瞞世叔,這藥材么,小侄這裡還真備了些。」

「噢,你果真有?」汪宏之雙目一亮。見程臨淵微微頷首。他又道:「不知賢侄都有哪幾種?」

「小侄這裡有蛇涎白附、玉骨麝香和千年藏參。這三種藥材的成色都沒問題,只是不知世叔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汪宏之一字一頓地道。

「哦?」程臨淵一副驚訝的樣子。「這三樣藥材價格可不低啊,世叔果真全要?」

汪宏之向後穩穩一靠:「要是要,不過既然是做生意,當然要看價格和成色。你先說說看,這三種你一共有多少,再給我報個價。我要是覺得合適,藥材成色又不差,就全包了。」

「這樣……世叔稍待片刻。」程臨淵轉頭吩咐夥計道,「把葯庫的賬簿拿來。」王掌柜端立一邊,心中嘀咕:看不出東家年紀輕輕,裝模作樣這麼在行。這幾天進的葯你哪樣不是一清二楚。還看什麼賬簿?

程臨淵接過賬簿翻了翻,皺了皺眉,向汪宏之道:「世叔來得不巧,我這裡的玉骨麝香剛好被人買去,如今只剩下兩樣藥材了。」

「買去了?誰買去了?」汪宏之進店後一直鎮定自若,聽說有人買了玉骨麝香後,臉色卻為之一變。

程臨淵猶豫了半天,才似乎想了起來:「對了,好像是蕭江家的人買了去。世叔。真是抱歉,就剩下這兩種藥材了。您還要嗎?」

「要!怎麼不要?」汪宏之馬上接道,隨即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又放緩了語氣道,「這兩種藥材賢侄還有多少?」

程臨淵瞥一眼道:「蛇涎白附四兩、千年藏參兩顆共計八兩四錢。」

汪宏之笑道:「這兩種藥材能讓為叔過目一下么?」程臨淵微微一笑,吩咐夥計將葯取過來。

汪宏之顯然是行家,將一小塊蛇涎白附放到鼻端聞過,又在嘴裡咀嚼了一陣,吐出來,又等了片刻,才點頭道:「不錯,這蛇涎白附用姜礬腌過了。藥力通透,否則嘴裡會有麻味殘留。」又揀起一棵千年藏參仔細看了一會兒,贊道,「好,這參蘆圓體靈,蘆碗密布,芋順紋深,參皮光而不粗。參須上的珍珠頂又小又密,確是好參。兩樣葯成色都不錯,賢侄開個價吧。」程臨淵向汪宏之微微一笑,豎起三根手指。

汪宏之眉梢一挑:「三千兩。好說。」王掌柜差點把鬍子揪掉:黑,真黑,咱真是看走眼了,東家才是真正做大買賣的人!

程臨淵啞然失笑道:「世叔莫要開玩笑了,以您的眼光,怎會看不出小侄的意思?」

汪宏之似乎也有些意外:「噢?那賢侄說是多少?」

「三萬兩。不二價。」程臨淵淡淡地道。

「啊咳!咳!咳!」王掌柜一口氣沒喘過來,大聲咳嗽起來。

汪宏之看了王掌柜一眼,眯起雙目道:「賢侄不會是開玩笑吧?」

程臨淵從容道:「義以為質,信以成之。小侄從不拿生意上的事開玩笑。」

汪宏之冷厲地盯著程臨淵許久,突然展顏一笑:「不愧是程門高第,是汪某小看世侄了。六都程,世侄是壽山公的公子么?」

「家父程佑,壽山公正是家伯父。」程臨淵表面恭敬,心中卻有些驚訝,六都程在程門各派中極不起眼,汪宏之區區一個管事,卻對程門一個小分支了如指掌,不愧是新安消息最靈通的世家。

汪宏之笑道:「世侄,俗話說宰生不宰熟,這價格……」

程臨淵沉吟道:「也好。就給世叔個折扣吧……二萬兩,如何?」

「八味藥材中,最難得的便是玉骨麝香和紫檀芝。就算蕭江家的人買去了玉骨麝香,可是只要紫檀芝不露面,那八味藥材便沒有人能夠湊齊。」汪宏之喃喃道。牙一咬,拿出了一張銀票。

程臨淵接過銀票,吩咐夥計將藥包好,放在汪宏之面前。

汪宏之點了點頭,將藥材收好,神色複雜地向程臨淵拱手道:「今日與世侄一會,得益不淺。若是世侄有紫檀芝的消息。務必遣人告知,愚叔先告辭了。」

「世叔慢走,小侄不送了。」望著汪宏之遠去的背影。程臨淵微微一笑。「王掌柜。銀票你先拿著,呆會兒記得去柜上入賬。」

直到程臨淵離開,王掌柜仍舊獃獃地望著自己手中的銀票,突然大喊道:「阿球。出來!」

一個圓臉夥計笑呵呵從後面跑出來道:「掌柜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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