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天穹浩然兮居其上,地魄焉在下何茫茫!

晟試天抬手道:「你錯了,叔晉,鐵厭兵此人確有非常之才,而這星圖和這首步天歌之中,更是深藏玄機……」

譚國瑾低頭回憶著:「當時他……好像在背一首詩,只是聲音非常低,斷斷續續的,我也沒聽清。我正想招呼他,他卻把筆一扔,翻來覆去大聲喊:『不對了!不對了!全都不對了!太素重開,璇璣倒轉!天變了!星亂了!步天歌!步天歌!』喊『步天歌』三個字時猶為凄烈,嗓子都喊嘶了……」

晟試天心中一緊,沉聲問道:「叔晉兄還記得他喊了些什麼?」

璇璣倒逆七政亂,江山漫卷蚩尤旗!

「敢仁?孜仁?」譚國瑾的聲音將他自恍惚中喚醒。

晟試天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靜立片刻,才重新睜開:「監內當值之人全都遇害了嗎?」

燈光一閃,隱約露出監副譚國瑾那蒼白的面容,不過數月不見,他看來竟蒼老了十歲一般。譚國瑾沒有打傘,雨水沿著髮髻流下來,濕透了的緋紅官服裹著他消瘦的身軀。萎靡而狼狽。

「此人好高明的輕功!」譚國瑾變色道。

太乙萬載開中極,乾坤於此分陰陽。

晟試天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兩句詩中反意昭然,鋒芒直指皇庭!便再不猶豫,大聲喝道:「曾昱!」

十二神將劫天子,二十八宿斗紫皇!

「正是此人。」譚國瑾嘆息道。

柱史銀台揮玉筆,御女金鞭飛驂翔。

譚國瑾苦笑:「豈止有關啊……你還記得他是為何聽勘的吧?」

晟試天點了點頭:「當然,他上書痛批大統歷,盡言其弊,更求頒新曆,遷帝陵,以延大明國運。因此被言官彈劾獲罪。」

「不錯,此人雖說狂悖,可說到天象數術,卻當真稱得上是天縱之才。孜仁,你也知道我對編篡曆法也算有所心得,可論天文占侯,卻自知相去甚遠。」譚國瑾嘆息著,望向欽天監那巨大的朱漆大門。

「回大人,陳大人還沒到,徐壺正去他府上報信時,他的家人只說陳大人去訪友了。」曾昱小心翼翼地回答。雨實在太大了,雖然曾昱已將傘盡量傾向晟試天,雨水還是將這位監正大人的衣襟打濕了。

太陽之守黃金台,羲和扶風逐雲來。

譚國瑾赧然道:「這個就不清楚了。當時我真是嚇壞了,趕緊退了出去,也沒敢多問。」

晟試天不以為然:「這人本事是有的,怕也沒有叔晉兄說的這般誇張吧。我記得他曾酒後狂言他自己可驅星宿,並放言來日必有彗星驚天,結果當日天晴如洗,此事在監內已淪為笑談,叔晉兄怎會不知?」

晟試天點了點頭。譚國瑾為人忠厚,向來謹慎自持,從不多事,卻未料到這位老友一念之差,竟然沾上了這潑天的大是非。他沉吟片刻,緩緩問道:「此事還有何人知曉?」譚國瑾默然搖頭。

「我記得去年冬天他便革職聽勘了啊?怎麼,此事與他有關?」

白衣人口中發出低沉的嘯聲,身形緩緩前傾,雙足漸陷入牆,最後竟直立於壁上!嘯聲突然高昂,白衣人猛然一蹬,向二人衝來!

「步天歌?」晟試天一愣,「丹元子步天歌?」所謂丹元子步天歌,乃是一首七言長詩,為隋朝隱者丹元子所著,也有人認為是唐代曾王希明所撰。詩共三百七十三句,其中包含了三垣二十八宿,共講述了三十一區、二百八十三個星官、一千六百四十五顆星位。《通志·天文略》中稱譽為「句中有圖,言下見象,或豐或約,無餘無失」,乃是認星的必誦口訣,同時也是歷代皇家的不傳之秘,從未流落民間。只是步天歌流傳久遠,至今已有數版,其間頗有不同。晟試天之意是問鐵厭兵說的是否乃欽天監目前所用的丹元子步天歌。

晟試天微一擺手:「無妨。」又向那白衣人道,「何方宵小,擅闖欽天監,意欲何為?」

「什麼?」晟試天頓時色變,「私瞞天象,那可是要治罪的啊!叔晉兄,你怎地如此糊塗!」

六甲待陣持玄戈,五帝內座倚天床。

譚國謹嘆道:「正是,這人只怕已徹底瘋了,不僅亂殺一氣,而且公然在紫薇殿題反詩!只是他雖已帶罪聽勘,可畢竟是欽天監的人。此事傳揚出去,怕孜仁你也脫不了干係,我看……」

「裝神弄鬼!」晟試天大喝一聲,縱身而起,向那人肩頭抓去。那白衣人背靠牆壁,抬腿一腳,踢在來爪上。真氣迸裂聲中,晟試天踉蹌落地,臉色大變。

譚國瑾默然點頭,隨即啞然道:「前面還有……」沒等他說完,晟試天快步向前走去,沒走幾步,便又停下,饒是他內功精純,定力深厚。手中的燈籠還是微微抖了一下。

話音未落,一聲巨響。紫薇殿的正牆竟轟然倒塌,牆上的星圖和詩句也化為一片碎石殘垣。原來白衣人方才在牆上遊走時,暗暗以陰勁將殿壁全部震酥,一踏之下,立時便將整面牆毀個乾淨。

譚國瑾搖了搖頭:「我知道孜仁兄是易學大家,並沒有將佔侯之道放在眼裡……」說著,用手阻止了欲言的晟試天,低聲道,「可鐵厭兵此人,實有驚世之才!你道那日真的沒有彗星驚天么?雖然觀象台並無記錄,可那卻是我私自作主。掩蓋下來的。」

六甲待陣持玄戈,五帝內座倚天床。

大殿正中,原來掛著的周天神行圖已經被摘走了,空白處題了一首詩,其字如怒猊渴驥,龍蛇飛動,癲狂極處,直如神哭鬼泣一般!

「唉,一言難盡啊,還記得鐵厭兵么?」譚國瑾撐著傘,和晟試天沿著千步廊並肩而行。曾昱從侍衛手中接過一件紅氈雨衫,為譚國瑾披上,然後退到了二人身後。遠遠跟著。

「這……這是……」晟試天望著殿中的牆壁,竟不能語。

「孜仁何必動怒,以陳畋之能,就算他在這裡,也不過是多一具屍體而已。先進殿吧。有些東西你最好看一下……」大雨中。譚國瑾沙啞的聲音有些飄忽。晟試天默然點頭,和譚國瑾一起步入紫薇殿。

「訪友?這樣的天氣,訪哪門子的友?他陳大人訪的只怕是綺紅閣的紅顏知己吧?」晟試天哼了一聲,袖子一甩,向前走去。曾昱忙舉傘跟上。

雪白的牆壁上,或點或線,縱橫交錯,竟然畫滿了星圖。這些星圖走勢神秘,以晟試天之能,竟然一時難以分辨星位。只是隱約看出仍是三垣二十八宿。

「孜仁,你看!」譚國謹突然道。

雨中的千步廊,那些輝煌的宅邸都一改平日的浮華,沉靜了下來,玄秘而幽深。

晟試天掃視著那些星圖。雖然這些星位有些散亂,其間卻大有深意,似乎隱含著一些他探尋已久的天地至理。他喃喃地道:「這是天槍,這是周鼎,不,不對,這是少輔,是了,這是紫薇垣……星垂萬象,各具玄機,龍蛇蔓延,靈氣畢露。這星圖連綿雄健,氣勢磅礴,是我平生僅見……叔晉,你看,這是二十八宿,蒼天在上,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戰意昂然,其勢直逼中宮的二十八宿!」恍惚中,那些星圖竟似活了,一顆顆星辰破壁而出,化為團團璀璨的星雲。好一個輝煌浩大、熠熠流光的宇宙!

「是叔晉兄么?」晟試天從曾昱手中接過傘,大聲問。

混沌震怒,雷霆裂蒼穹於劍下;天洪傾瀉,大地在暴雨中沉淪。在這天與地重新融為一體的夜晚,沉鬱糾合著狂野,黑暗絞殺著風暴,十八里京都盡成泊澤。雨聲琵琶亂弦,嘈嘈切切地在轎頂響個不住。晟試天微合雙目,修長的中指隨著雨聲輕輕敲打著膝蓋。

「陳大人到了么?」晟試天躬身出了轎子,隨口問。

譚國瑾望著滿地狼藉,惶然無語,晟試天則面沉如水。白衣人毀圖之舉更說明了這一圖一歌內定藏著極深的玄機!

「大人有何吩咐?」曾昱在殿門外問,語氣恭敬如常,似乎對殿內發生的一切恍若未聞。

青色的雨水中,一具又一具屍體躺在紫薇殿前,一攤攤的深紅在雨水中匯成了一道血溪,沿著石階流淌而下。五官靈台郎崔保國,五官保章正季宗明,五官挈壺正王薄全、邢睿,司晨薛東廣……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此刻已失去了生機,蒼白地浸泡在雨水中。

晟試天緩步上前,將燈籠放低,向死屍照去。死者臉色青白,身體僵硬,已然斃命多時。五官雖已扭曲,卻依稀可辨,正是官正夏昱。鮮血從他身下不住泛出,又被雨水沖走。

「四象玄武?」晟試天瞳孔微縮,讓他驚心的是,此人所吟的四象也同樣氣勢昂然,帶著翻天覆地的氣魄!

「鐵厭兵?那個自號『補天君』的鐵監副?」晟試天一愣。

北斗北極環勾陳,東垣西垣聯朱閶。

「敄仁,你趕回來了?真是天幸!」前方傳來蒼老的聲音,在風雨中飄搖著,聽不真切。

「這我一時還勘悟不出,看來似乎和天下大勢有關。」晟試天又向牆壁望去。一望之下,卻勃然變色。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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