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離非洲 第五節

在正勛打來電話之前,研人一直處於惶恐不安的狀態。GIFT1的合成成功了嗎?使用小白鼠和CHO細胞進行的最終確認是否順利?警察搜索到哪裡了?

因為擔心被警察發現,他不敢出門買東西。整整一天都沒吃東西的研人,只好舔白糖應急。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讓大腦停工。

研人忍受著身體上的飢餓和精神上的不安,忍耐到正午,才盼來了正勛的電話。

「成功啦!」正勛大叫,「GIFT1在樣品里!」

研人睡意頓消,立即問:「標籤編號是多少?」

「G1—7B。」

桌上排列著從「7A」到「7C」三個燒瓶。研人拿起居中的「7B」,不勝感慨地看著手中的燒瓶。GIFT1就在這裡面啊。

「研人,你成功了!」儘管正勛是新葯開發的一號功臣,卻毫不居功地向研人表示祝賀。

「不,這都是託了正勛的福。」研人笑道,「對了,拜託土井做的細胞怎麼樣了?」

「似乎還要點兒時間。下午四點應該就會送到。」

「好的。」研人開始調整最後的安排。正勛今晚就要去里斯本。「你什麼時候從大學出發?」

「飛機十點起飛。七點出發的話,八點就能到成田機場。」

「好,那七點鐘在大學醫院前碰頭。我帶『GIFT1』過來。」

「好。」

掛斷電話後,研人再次忙碌起來。將GIFT1和GIFT2轉換為鹽酸鹽,使其溶於水,然後調節濃度,給小白鼠口服。

飼養在四個籠子里的小白鼠中,有二十個是普通個體,其他十九個被人為誘發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研人決定每十個一批給葯,藥量遵照製藥軟體「GIFT」的指示。逐個將小白鼠放在手掌上,用安裝於注射器頂端的細長管子直接將藥物注入它們的胃中。這種操作他之前練習過很多次,所以很快就做完了。

接下來進行動脈血氧飽和度測定。只需將測量裝置夾在小白鼠的耳朵上,就能獲得血液中氧飽和度的數據。如果發病的小白鼠在服用藥物後,這個數據開始上升,就表明新葯起效了。

然而,研人至今都拿不準,藥理實驗如此簡陋是否可行。但如今情勢緊迫,他沒有時間進行代謝和毒性檢測,只能相信「GIFT」的計算結果。

給葯三十分鐘後就顯現了效果。「GIFT」預測得十分準確。沒有給葯的患病小白鼠,動脈血氧飽和度持續下降,而服用藥物的患病小白鼠,在一段時間過後,該數值開始停止下降了。不過,現在得出結論為時尚早。研人告訴自己務必冷靜,在實驗筆記本上做好記錄,將要送到里斯本的藥物轉移到容器中,然後每隔三十分鐘測量一次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兩組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數值的差別越來越明顯。三小時後,研人開始期待服用新葯的小白鼠的數值會上升。四小時後,他的期待應驗了。這組小白鼠的肺部功能開始恢複。肺泡重又可以換氣,開始向身體中輸送氧氣。

研人驚愕地看到,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小白鼠,居然搖搖擺擺地活動四肢,到給水裝置中喝水。眼前這一幕彷彿不是真實的。對新葯的奇蹟功效,研人始終都有點難以置信。變構葯的威力竟如此之大,令研人不禁懷疑這是不是睡眠不足導致的幻覺。

研人翻看實驗筆記,檢查測量是否發生了誤差,這時突然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

研人嚇得差點叫出聲。

警察!警察已經發現這間公寓了。

但很快,研人就聽到門外有人說:「摩托送貨的。」他緊繃的肌肉頓時鬆弛下來。

土井製作的基因改造細胞終於送到了。

到玄關打開門,站在門外的不是穿著偽裝的警察,而是貨真價實的送貨員。研人接過貨物,將門關緊,返回實驗室。

送來的是一個小紙板箱,裡面有四個塑料燒瓶、少量經過滅菌處理的器具,以及按操作步驟手寫的實驗指南。土井巨細無遺地說明了受體結合實驗的操作方法。

燒瓶中是導入了病源基因的CHO細胞,細胞膜存在著導致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受體「變種GPR769」。這種受體被特殊熒光試劑標示了出來,如果被激活,就會發出藍光。換言之,如果GIFT1和GIFT2能令受體發出藍光,就意味著新葯開發成功了。

閱讀實驗指南的研人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酶標儀」這種裝置,不由得心頭髮慌,但看到「單是發光的話肉眼也能確認」時,他又放下心來。

進行實驗可以說是與時間賽跑。因為不熟悉操作,研人有點手忙腳亂。光是將培養細胞轉移到淺底盤就耗費了不少時間。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花半個多小時完成了準備。

平底的圓形玻璃盤中,散布著基因改造細胞。研人用移液管吸起「GIFT」溶液,輕輕灑在細胞之上。

一開始並沒有什麼變化,因為至少需要十分鐘G蛋白耦連受體才會被激活,慢的話可能需要一整天。但如果小白鼠的數據準確,這個實驗在三十分鐘以內應該就會有結果。

但是,三十分鐘過後,一直沒出現藍光,研人開始焦急起來。莫非哪裡操作有誤?還是說,「GIFT」沒有同受體結合?

研人離開桌子,再次對壁櫥中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進行測量。服用新葯的小白鼠動脈血氧飽和度進一步上升。那為什麼細胞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研人將視線重新投向淺底盤,霎時反應過來——房間是不是太亮了,以至於眼睛捕捉不到細胞發出的微光呢?於是研人關上熒光燈,在漆黑的房間中摸黑前進,再次朝實驗台上望去。只見小小的玻璃盤中,閃爍著無數的藍色光點。一看到這一幕,研人如遭電擊,不禁汗毛倒豎。

被激活了!研人默默地注視著淺底盤,「GIFT」與受體陸續結合,接連不斷地發出藍色的光芒。

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特效藥成功開發出來了!此時此刻,親眼目睹「變種GPR769」被激活的人,世界上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自然只給自己一個人展露出掩蓋已久的真容。

研人激動得戰慄起來,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陶醉感之中。人類大腦似乎對求知慾有一套獎賞系統。他沉浸在飄然欲仙的快感中,臉上浮現出微笑,這笑容不代表開心或雀躍,而是人生從未體驗過的滋味。「我沒辦法停止研究。」父親說這句話時,臉上也掛著這樣的笑容。

研人忽然覺悟——這就是科學。父親雖然沒有取得什麼大成績,但仍然在日常的研究中,一點點地積累細微的發現,並且樂此不疲。解開自然之謎,能讓他的大腦莫可名狀地興奮。

坐在椅子里的研人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心中也對科學技術的可怕一面深感戒懼。開發原子彈的科學家們也是這種快感的俘虜吧。他們之所以埋頭研發原子彈,並不是為了要殘害生命,而是為了實現愛因斯坦的預言,並獲得取之不竭的能源。挑戰未知所帶來的陶醉感,對人類社會是一把雙刃劍。

研人站起身,打開房間的電燈,穿上外套,準備外出。他已將「GIFT」平分成兩份,裝到兩個小容器中,分別給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用。

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研人頓時停下手上的動作,聆聽門外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玄關處的薄板門又響起了敲門聲。研人想假裝沒人在家,但外面的人似乎不打算離去,一個勁兒地敲門。多半是看到電錶在轉,推測房間中肯定有人吧。

但研人已經不再膽怯,反而不由得怒火中燒。想到新葯開發如此來之不易,決不能前功盡棄。他將新葯、實驗筆記、手機和小型筆記本裝進包里,朝門口走去。

「誰?」他問。

一個男人答道:「我是警察,有點兒事想問您。」

「好的,我就來開門。」

站在門口的瘦個兒男人一見到研人,眼神陡然一變。「你是古賀研人吧?」

研人立刻轉過身,屏住呼吸,將手中試管里的東西倒在警察的臉上。

「唔……」警察痛苦地呻吟起來,彎下身子,當場嘔吐起來。研人防身用的試劑是一種低毒性的化合物,能發出猛烈的惡臭。衣服上只要滴一滴,就會臭得連電車都不能坐。而且這味道洗澡也洗不掉。這個警察明天怕是得請假在家了。

研人從趴在門口狂吐不止的警察身邊溜過去,全速跑下公寓的外樓梯。天已經黑了,研人看了下手錶,剛好下午六點。

沒問題,研人一邊打車一邊想。從正勛抵達機場到飛機出發,有足足兩個小時。現在趕去醫院的話,肯定來得及。研人又餓又累,兩腿發軟,拼盡全力邁著步子。

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葯送到。

一定要挽救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

波音737客機以幾乎要墜落的高度持續超低空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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