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離非洲 第一節

研人把自己關在昏暗無光的房間里,廢寢忘食地開發新葯,晝夜不分。

自開始合成藥物之後,已經過去一周了。其間帕皮沒有打來電話,與剛果的通信也一直斷絕,研人得以專心從事實驗。鑽進地板上的睡袋裡小睡一會兒後,研人的腦海里突然掠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喬納森·耶格和奈傑爾·皮爾斯會不會已經死在非洲大陸了呢?還是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到昨天為止,新葯合成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為了製造GIFT1和GIFT2,起始物料經過三次反應,轉化為化學結構完全不同的中間體。一系列反應結束後,研人將生成的所有化合物分離提純,把樣品送給大學裡的正勛。藥學院大樓地下,進行核磁共振分析和X射線結構分析的儀器一應俱全,使用這些儀器就能確認生成物是不是目標物質。由於採用郵寄這種方式相當費時,研人只好僱人騎摩托往返於町田的實驗室和錦絲町的大學之間。

從昨晚到今天,合成工作進入了最緊要的關頭。GIFT1的合成路徑中,出現了論文搜索不到的反應,必須自行設計試劑和反應條件。賈斯汀·耶格還剩十天性命,不能有半點錯誤。研人之前花了好幾天攻讀反應機制相關的專業書,終於制定了有希望成功的實驗計畫,並付諸實施。將試劑和催化劑放入燒瓶中時,他的手都有點兒抖。反應進行了十二小時,今天下午晚些時候分離出生成物,然後將樣品託人騎摩託交給正勛。現在,研人正在等待分析結果。

研人繞著佔據六疊房間的實驗台走來走去,為下一步反應做準備。他心中莫名地興奮。通過嘗試前人從未進行過的反應,自己終於進入了有機合成的世界。這次新葯開發,不僅建立在諾貝爾獎獲獎者的光輝成績之上,還要感謝許多無名化學學者所積累的豐富經驗。憑這點工作,自己只能忝居末座吧。不過,說不定將來會有人利用這個反應製造新葯。對研人而言,前景令人歡欣鼓舞。

公寓外傳來摩托車的聲音,研人抬起頭。正勛好像到了。聽到有人從外樓梯疾步跑上來,研人連忙走到玄關迎接朋友。

正勛打開門,劈頭便說:「結果出來了!」他急不可耐地脫掉鞋子,站在原地卸下背包,取出列印出的一捲紙。因為不能使用傳真,文件也必須人工運輸。

研人返回六疊大小的房間,瀏覽三種分析結果,即質譜分析、紅外光譜分析,以及核磁共振分析。

最初的樣本似乎與目標化合物相符。不僅分子量、質量、原子構成一致,紅外光譜分析表明功能團也一致。

研人壓抑著興奮的心情,開始閱讀核磁共振分析圖表。圖表上,沿橫軸延伸的直線斷斷續續地攀升,形成好幾個波峰。直線相當平滑。沒有不純物質。研人一邊從圖表中觀察苯環的存在和氫原子的散布狀態,一邊在大腦中描繪與分析結果一致的化學結構式。有沒有不一致的地方?看到這個分析結果,誰都能推導出同一個結構式嗎?經過反覆確認,研人終於攥緊拳頭大叫道:「成功啦!」

「成功啦!」正勛也鼓掌歡呼。

「還剩下三個反應步驟,GIFT就完成啦!」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滿面笑容的正勛遞給研人一個塞滿漢堡和餅乾的袋子。

研人心懷感激地接過禮物。他早就厭倦麵包和杯麵了。但他沒有立即打開漢堡的外包裝,而是檢查副產物的分析,結果有了意外發現。換句話說,當初燒瓶中發生了超乎意料的副反應。

園田教授曾反覆叮囑「注意副反應」,研人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因為如果只關注主反應,就會忽略潛藏在背後的反應。從前在實驗室里,常有學生拿實驗結果交差,而園田教授看了報告後卻興奮不已,這是因為教授有了意外的發現,也就是隱藏在背後的副反應。現在,研人也像恩師一樣興奮,他感覺自己又在有機合成的世界裡邁出了一步。

「你好像很開心。」正勛微笑道,「一起去吃飯吧?」

「你先去吃吧。」研人返回實驗台前,「我準備好下一步反應後再去。」

「需要我幫忙嗎?」

「幫我測一下小白鼠的血氧飽和度吧。」

「好。」正勛拿著實驗動物用脈搏血氧計,往壁櫥里看了一眼便立刻呼喚研人。

研人轉過頭。正勛指著籠中一動不動的小白鼠說:「死了一隻。」

死的是一隻經過基因轉錄、被人工誘發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小白鼠。耳朵標牌上的編號是「4—05」。研人翻查筆記本,找到了每六個小時記錄的動脈血氧飽和度圖表。「4—05」是病情最嚴重的個體。

研人沒有給實驗動物取名,極力避免對它們產生感情,但心裡仍然沉甸甸的。他一邊在心裡向死去的小白鼠默哀,一邊在圖表末尾寫上「dead」。

「我把這隻小白鼠帶去大學。」正勛說著,忍住噁心,伸手取出屍體。專攻理論研究的正勛還不習慣面對實驗動物。「只要提取基因,注入CHO細胞中,就可以獲得受體結合實驗所需的細胞。」

一旦病源基因在細胞中運作,細胞膜上就會出現「變種GPR769」受體蛋白質。

「你連這個也會?」

「不,我不行,我打算去拜託土井。我不會報出你的名字,放心吧。」

「你在大學食堂請土井吃頓飯他就會答應的。」研人笑道。

「對了,研人,我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什麼事?」

「我們要救的兩個孩子,小林舞花在大學醫院,而賈斯汀·耶格在里斯本的醫院,對吧?」

「是。」研人一直在擔心小林舞花的病情。因為得不到她的檢查數值,無法估算她還有幾天可活,就連她是否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就算派正勛去醫院,也不能獲准進入重症監護室。

「問題在賈斯汀那邊。」正勛繼續道,「我查了一下,給葡萄牙寄葯的話,最快也要兩天才能收到。」

「兩天?」

研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嚴重考慮不周。他原本認為把葯交給來找自己的美國人喬納森·耶格就行了。但現在與剛果通信中斷,連耶格會不會到日本來都要打問號。研人甚至想到最壞的情況,即耶格已經戰死了。

「如果郵寄藥物,最後期限就必須提前兩天?」

正勛點頭道:「我們只剩下七天了。」

考慮到剩下的反應,以及隨後的受體結合實驗和小白鼠藥理實驗,研人不禁一陣暈厥。

「必須想辦法加快速度。」

「我購買的高速色譜分析儀明天到貨。」研人抱著一絲期待說。他花了一百五十萬日元的重金購買了這台二手機器。「用它可以節約大量時間。」

「節約出多少來?」

「總共十八小時。」

「那還差三十個小時呢。」

兩人面面相覷,默默地思索對策。

「萬不得已的話,」研人說,「藥物合成之後直接寄過去,省略後面的檢驗步驟。」

「最低限度的檢驗也不進行嗎?那樣就無法驗證『GIFT』的預測是否有效了。」

「可是,如果來不及……」研人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從籠子里取出的小白鼠屍體躺在實驗台的一端。如果不能及時將新葯送到里斯本,那賈斯汀·耶格的命運就同這隻小動物一樣。

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布蘭潑以北二十公里處的戰鬥結束後,奴斯等人就從涅墨西斯計畫的監視網中消失了。

在十天前的那場戰鬥中,他們到底採取了什麼行動?

在行動指揮部里,魯本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仔細閱讀「剛果民主共和國駐聯合觀察團」提交的最終報告。

我們在曼喬阿村大屠殺現場,共發現一百四十九具屍體,其中有四十八具是當地居民,九十五具是從烏干達北部綁架的孩子兵,五具是「聖主抵抗軍」士兵,還有一具從外表看是亞洲人。這名唯一的亞洲人沒有攜帶護照等證件,無法確認其身份。更奇怪的是,只有此人死在教堂屋頂。屍檢結果判定其死因是頭部被近距離槍擊。我軍另外還發現了十二名受傷的兒童,他們稱,曾有少數武裝分子在教堂屋頂同他們交戰,但目前尚不清楚該亞洲男子所屬的集團,以及出於何種目的出現在此地。

報告中附有屍體照片,從面部判斷,這個身份不明的亞洲人就是柏原干宏。

自己制訂的計畫中,已經出現了犧牲者。

魯本斯從文件上抬起頭,一面獃獃地環視行動指揮部,一面整理凌亂的心情。

為什麼日本傭兵死了?如果屍檢屬實,他就很可能不是被敵人,而是被同伴射殺的,而且不是誤殺,是故意殺害。柏原干宏是因為讓同伴陷入危機之中才被殺的吧。

然而,無論真相如何,魯本斯都是兇手之一,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而且,如果耶格等人是出於自衛殺死孩子兵,他們的責任或許也應該由魯本斯承擔。還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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