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斯曼報告 第十三節

研人在黑暗中醒來,見天沒亮,便想接著再睡,直到他發現手腳都無法自由伸展,才意識到,自己正睡在父親私設的實驗室里。

他將蜷縮的雙臂從睡袋中抽出,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上午九點。也許是太疲勞了,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昨天,從二樓的出租房跳下,擺脫警察的追蹤,展開這輩子頭一次大逃亡之後,他轉乘多次電車抵達町田,從「鈴木義信」的賬戶中取出現金,購買了換洗的衣服,就這樣度過了一天。今天是逃亡生活的第二天。

研人起床後,差點兒伸手拉開遮光窗帘,但止住了,因為他擔心被附近的人看到室內的模樣。如果有人發現了這個可疑的實驗室,說不定會報警。

他打開六疊大小房間的電燈,去廚房洗臉。今天還有許多必須做的事情。

將昨晚買的麵包吞下肚當早餐,然後去照料那四十隻小白鼠。但在打算給鼠籠做掃除時,研人發現壁櫥深處放著一捆文件,上面的文字不是日語,而是英語。

第一張文件是海外運輸公司開具的發票。貨物從葡萄牙的里斯本醫科大學送到東京的多摩理工大學。寄件人是Dr.Antonio Gallardo。

安東尼奧·格拉德博士。

研人想起此人是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世界級權威,不禁大驚,連忙翻看別的文件。七千六百歐元的賬單和收據上,記載著小白鼠的數量:四十。看來,壁櫥中的四十隻小白鼠,是父親花了一千萬日元巨款從格拉德博士那兒買來的。

另外的文件上,清楚地記載著這些購得的小白鼠分為兩類,一類是正常的小白鼠,另一類是表現出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癥狀的小白鼠。

研人看著四個籠子中的右邊兩個。那裡的二十隻小白鼠弱不禁風,它們被改造了基因,患上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

仔細想想,既然父親打算製作治療絕症的特效藥,那準備這些實驗用小白鼠也是理所當然。為了檢測合成藥物在個體內的活性,必須準備患病的動物。

研人之所以慌張,是因為在這個破舊公寓的壁櫥中飼養基因改造的小白鼠是違法行為。基因改造的動物是自然界中不存在的生物,法律規定飼養者必須承擔嚴格管理的義務。

可是,研人並不會因此將眼前的小白鼠處理掉。他一面照顧它們,一面打起精神,以防它們逃出去。不管怎樣,接受過基因改造的小白鼠也沒有幾天可活,除非研人造出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

無力感充滿了他內心的每個角落,研人只好默默動手清潔小白鼠的住處。

上午離開實驗室,前往秋葉原。有幾個電話研人必須打,但電話號碼存儲在手機的通訊錄里,而手機不能開機。他必須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研人在新宿站換乘地鐵。儘管警察有可能在追蹤自己,但他決定只做最低限度的提防。他逃跑時也曾到過秋葉原站,警察或許會在那裡設下埋伏,所以他提前一站下車,然後步行進入電器街。

研人邊走邊搜尋工學院朋友的那種機器,終於在第四家店鋪里找到了。那是一種可握在手中的箱型機器。走進咖啡店,坐在角落的座位里,他啟動了剛買到的機器。發射手機干擾電波的裝置立即顯示出威力。櫃檯背後的年輕女人「喂!喂!」地嚷嚷起來,將信號中斷的手機從耳邊拿開。

研人在心中說了聲「對不起」,摸出自己的手機,打開機器,屏幕上顯示出電波接受狀況:無信號。無線通信基站受到干擾,無法接收研人手機發出的電波。這樣一來,他的位置就無法被偵測到。研人放心地調出通訊錄,將可能會用到的電話號碼一個個記在本子上。

做完這一工作後,研人離開咖啡館,進入大街邊上的電話亭,直接撥打了老家的電話號碼。

「喂?」

「是研人嗎?」聽到兒子的聲音,母親就兀自嘮叨起來,「昨晚我就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你是怎麼了?家裡現在一團糟。」

不祥的預感襲來。

「一團糟?」

「警察來家裡搜查了你父親的房間和遺物。」

警察居然找到了自己的老家。跟研人一樣,母親聽到的調查理由也是配合聯邦調查局的調查。

「有個警察還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被冰棍弄髒的書在哪裡?』」

研人突然背脊發涼。

打開被冰棍弄髒的書。

這是父親發來的電子郵件中唯一的指示。警察竟然連這點都知曉,可見父親說得沒錯,電子郵件已遭到監視。

今後你使用的電話、手機、電子郵件、傳真等所有通信工具都有可能被監視。

那不是父親的被害妄想,確實有人在監視自己。恐懼和不快同時湧上他的心頭。一種看不見的強大力量正要抓住自己,將他碾為齏粉。

「研人,你知道警察說的那本書嗎?」

「不知道。」研人立即作答。「被冰棍弄髒的書」裡面的字條,研人都遵從父親的指示處理掉了。不過,父親到底在做什麼呢?無論是研人猜想的新葯開發欺詐,還是警察所說的聯邦調查局的調查,似乎都不是真相。父親生前的行動背後,莫非還隱藏著更大的秘密?

「此外,警察還說,要是接到你的電話,就通知他們。」

「通知警察?」

「是啊,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

「我什麼都沒幹。」研人如此回答,焦躁地打量四周。如果老家的電話安裝了逆向追蹤裝置,就可以鎖定自己打電話的電話亭。

「我們通過電話的事,能不告訴警察嗎?」

「為什麼?」

「我不想惹上麻煩。實驗室的工作都忙不過來呢。」

「但是……」

「對了,我的手機壞了,打不通。有什麼事的話,我會主動聯繫你。」

「研人……」

研人掛斷電話,快步走出電話亭,沿著人行道飛速離開現場。經過一家家電器店和遊戲軟體專營店,走出大概一個街區後,他才回頭望了一眼。電話亭背後,一個蹬著自行車的制服警察正在趕過來。研人的心跳驟然加速。那警察難道是來找我的?

研人穿過橫向的小巷,快步走進另一條大街。背後沒有警察追來的跡象。他搭上一輛計程車,轉移到附近的商業街神保町,再次進入電話亭,給實驗室打去電話。

接電話的園田教授聽出對方是研人,不禁驚叫了一聲,但馬上像是提防周圍有人一樣,壓低聲音說:「古賀嗎?你到底幹了什麼事?」

「啊?」本打算請假的研人一頭霧水,反問道,「出什麼事了?」

「剛才警察拿著逮捕證來抓你了。」

研人大驚:「逮捕證?他們說我犯了什麼罪?」

「聽警察說,你有三條罪狀:妨礙執行公務,損壞器物,還有過失傷害。你真的干過這些事?」

這麼一提,研人全都想了起來。他妨礙警察搜索出租屋,逃跑時壓塌了車頂,傷及駕駛席上的警察頭部。

「不,」研人慌忙解釋,「這肯定是誤會。」

「你要是清白的,就找警察說清楚。」

「知道了,我會的。」為了讓教授安心,他只能這樣說,「我也許會休幾天假,不知是否可以?」

「嗯,你別擔心實驗室這邊,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警察還說了什麼嗎?」

「我聽到的就這些。不過他們還問了實驗室里所有人,了解你的朋友關係。」

「朋友關係?」

「我猜他們懷疑你逃到朋友家了。」

這下援軍算是全完了,研人想。今後若聯繫實驗室的朋友,他們就會通知警察。好不容易記下的電話號碼,大半都無法使用了。

「總而言之,你現在先去最近的警察局自首吧。」

「好。」研人答道,「讓老師擔心了,真是抱歉。」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事態惡化的速度超出預想。實驗室的電話也可能安裝了逆向追蹤裝置,研人不能久留,立刻起身趕往地鐵站。

現在自己成了罪犯。倘若被警察抓住,後果肯定很慘。不僅有可能被迫從研究生院退學,還有可能進監獄。

實驗室這會兒一定炸開鍋了,想到這裡,研人不禁陷入絕望。所謂「壞事傳千里」,自己一定成了玷污校園聖地的罪人了。屈辱和不安令研人掉下眼淚。

他坐上了地鐵,不知該去哪裡。警察早晚有一天會抓住他。是不是該去警視廳公安部「自首」?總覺得不是明智之舉。一來要坐牢,二來整件事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息,恐怕不是自首就能了事的。為什麼美國的聯邦調查局要誣衊父親?為什麼日本警察想方設法要逮捕自己?在這些人背後,似乎隱藏著巨大的力量,正悄悄朝研人伸出魔爪。在舉手投降前,至少得先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行。

地鐵抵達澀谷站,研人下到月台,離開車站。此時他做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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