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去 第二節

翌晨是好天氣,雨過天青,萬里無雲。純一和南鄉在艷陽下坐進喜美車中。

觀光旺季已到,勝浦市內到處可見旅遊人潮。遊客把衝浪板綁在車頂,然後驅車前往海水浴場遊玩。

南鄉和純一的目的地是東京。他們已約好,接下來的幾天要分開辦事。車子通過中湊郡後,駕駛座上的南鄉說:

「你要注意政治新聞,尤其是有關內閣改組的報導。」純一吃了一驚,問:「為什麼?」

「因為處決犯人的日期大都在國會休會期間。」

「什麼意思?」純一再問。

「若在會期中行刑,會被在野黨重炮轟。這個會期已在前幾天結束,所以現在是危險期。」純一對政治一竅不通,聽不太懂,又問:「內閣改組跟此案何干?」

「只因法務部長有可能遭撤換。」

「法務部長可是核發處決令的人?」

「正是,他們一向都在離職前夕簽名核發。」

「怎會這樣呢?」

「跟看牙醫的情形一樣,不想做的事就盡量往後延,一旦確定去職,就會一口氣把積案全部處理好。」

「堂堂一國的部長,辦事竟如兒戲?」

「不錯。」南鄉笑道:「就是這樣,所以說,目前情勢對樹原極為不利,我們不可浪費時間。」

「我懂了。」

路上有點塞車,通過東京灣來到神奈川縣時,已是下午了。

純一在「武藏小杉」下車。南鄉的哥哥就住在此地。

純一搭電車前往霞關。這天他必須去監護所報到。他走出地下鐵車站,繞過皇宮外苑,僅數分鐘便抵達六號大樓。

他進門時才發覺,原來這兒便是「法務大廈」。他想:此處便是審查樹原亮一案的衙門,希望那些官員都是辦事不力的懶惰鬼,審得慢一些……

「生活是否平順?」落合監護官坐在椅上問。

「是。」純一點頭回答。

他將近況一一稟明。落合聞言笑容滿面。

坐在一旁的保護人久保老先生眯著眼細瞧純一,然後說:「你晒黑了,身體也結實多了。」落合又問純一:「可曾去嫖妓?」

純一道:「沒空去。」

「很好,我知道你不會吸毒,不過你要注意,不可酗酒。」

「是。」純一回答後又向落合及久保說:「我想問兩位一件事。」

「你就說吧。」落合道。

「所謂的監護官是公務員嗎?所謂的保護人是民間人士嗎?」

「完全正確。警民合作,幫助受刑人重新做人。公家機關人力有限,需要民間熱心人士投入幫忙。」

「既然如此,這保護人可是完全義務性的?」

「不錯。」久保答道:「完全不支薪,只領交通費,實報實銷。」

「保護人的遴選,是否由監護所負責?」

「不是。」落合說:「絕大部分均由前任者推薦,也就是由現任者自己遴選接棒者。」

「一般而言,保護人都是在照顧哪些人?」

「曾受感化的不良少年、假釋出獄者、獲判緩刑者等等,不一而足。」落合說完又問:「為什麼問這些?」

「我目前所查的案件,被害者是一位保護人。」

「哦!」落合與久保異口同聲道。

純一又說:「保護人是否必須定期和受保護者見面?」

「對。」久保道:「以我為例,對方必須定期光臨我家,把近況和苦惱的事情全告訴我。」

純一心想:如此說來,樹原亮去那木屋找宇津木耕平,應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並無奇怪之處。那麼,當時耕平家必定另有客人,這人究竟是誰呢?

「我還有一個問題,只是難以啟齒……」純一說。

「你是要問『我們有無可能招人怨恨』對不對?」落合道。

「正是。」

「只有一種情形會這樣。」

「哪種情形?」

「取消假釋的時候。你出獄時,獄方是否要求你遵守一些規定?」

「是。」

「你若違反那些規定而讓我們知道,你的假釋就會被取消,你便須重回牢籠。你只剩三個月的刑期,所以只要再關三個月即可,但若是終身囚,那事態就嚴重了。」

「終身囚?」純一十分訝異。

「就是被判無期徒刑的囚犯,是罪行僅次於死囚的重犯。但日本的法律和歐美不同,他們的終身囚必須在獄中了卻殘生,別無選擇;日本的終身囚卻另有活路,只要服刑超過十年並通過審查,即可獲得假釋出獄。平均來講,大約坐十八年的牢就可出獄。」

「十八年?」純一很驚訝,心想:僅次於死刑的重罪,竟然只有十八年而已。他又問:「終身囚若被取消假釋,那會如何?」

「當然是要重回牢籠啦!下次何時能再出來,誰也不知道,所以說茲事體大。」落合黯然道:「據說有人因假釋被取消而跑去自殺呢!」

「不知要苟延殘喘,還是一死了之。」久保微笑道:「話說回來,無論人家恨有多深,我們還是必須鐵面無私,秉公處理。」純一道:「我目前所查的案件,受害人叫做宇津木耕平,不知兩位是否記得這案件?」

「啊,我記得。」落合道,「地點是在房總半島的臨海地帶,對不對?」

「正是。案發當時,宇津木是樹原亮的保護人,但不知是否還擔任其他人的保護人?如果有的話,其中不曉得有沒有假釋中的終身囚?」落合笑道:「我們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有關被監護人的任何事情,我們都必須守口如瓶,這是職務上的規定。」

「那我豈不無從著手?」

「你必須自行設法。」落合斷然道:「我愛莫能助。」純一大失所望,心想:若叫南鄉以刑務官的身分去套交情,不知能否問出一些端倪來?

此時久保老先生以客氣的口吻對落合說:「請容我向三上君進一言。」落合露出不安的表情。

久保轉向純一道:「案發地點是否為受害人的住宅?」

「是。」

「可曾在那宅邸中找到何物?」

純一不解其意,只能呆望著對方。

久保繼續說:「身為保護人,必須將被保護人所言詳載於備忘錄上,因而家中應留有那份備忘錄或相關文件。」

「備忘錄?」純一很想快點去問南鄉可曾在那凶宅中找到此類文件。

落合厲聲道:「久保先生,適可而止呀!」

「對不起啦!」久保微笑道:「因為我最愛看偵探小說嘛!」

南鄉在川崎市把車還給車行,隨即趕往松山,他的目的是遞上辭呈並遷出宿舍。因為假已快休完,所以要處理一些雜務。

他在松山監獄的宿舍中整理行李時,接到了純一打來的電話。

「備忘錄?你等一下,我想想看。」他想了一下,又對著行動電話說:「沒有,我確定沒有。」

「會不會被當成重要證物收存起來?」聲音微微顫抖,可見純一大概很興奮。

「也沒有。法院已將無用的證物歸還家屬,其中並無此類文件。」

「這就怪了……」

「莫非已被兇手帶走?」

「我也是這麼想。如此一來,別人就很難發現兇手和受害人的關係了。」接著純一就把「真兇可能是個假釋中的終身囚」的推測告訴南鄉,然後又說:「你能否查出此人?」

「這很難,不過我儘力而為。」

南鄉掛斷電話,坐下來整理思緒。

他想:純一的見解應屬正確。有人因怕假釋遭取消,就殺死其保護人並奪走紀錄文件。那文件上想必寫有取消假釋的原因,故而兇手要拿走,以便掩飾其殺人動機。若是這樣,則「存摺印章並未使用」的問題就有解答了,那就是「兇手在故布疑陣」,真正目的並非為了盜領存款……看來純一此行大有斬獲……不過另有一謎未解,那就是「真兇既然要嫁禍給樹原亮,為何不將存摺印章留在車禍現場?」……看樣子,線索仍嫌太少,不能太早下定論……

純一講完電話後便趕往「新橋」,想要解決一些私人的問題。他按照自己名片上印的地址,找到了「杉浦律師事務所」。

不出所料,那是一棟破舊的住商混合大樓。純一搭乘搖搖晃晃的電梯登上五樓,來到事務所門前。那扇門鑲著毛玻璃,他敲敲門。

「來了。」杉浦開門,見是純一,訝然道:「為什麼到這兒來?」

「有事要請教。」

「哦,進來再說吧。」杉浦含笑說。

這間辦公室約有十蓆大小,地板鋪著瓷磚,書架上有很多書,如《日本現行法規》、《最高法院判例集》等,頗有律師事務所的氣派。

杉浦請純一坐下,然後問:「南鄉呢?」

「他到松山去了。」

「哦,終於要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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