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生死兩岸

王皓隱約知道,185師的陳濤師長和李媛鳳同志之間似有端倪。比武那天就看到了陳師長的一些臉色,隨後又得知,縱隊黨委和政治部,以及師部王政委已經在安排這件事了,除非李媛鳳同志誓死不從,否則政工部門早晚會做成這一單紅媒。

那個北方兵嘴唇哆嗦了一下,低頭說道:

「不錯,可是周瑜為什麼就不動心呢?」

4月的江水仍然冰涼,戰士們雖熱情高漲,還是凍得夠嗆,他們在小湖泊里不分晝夜地練習,下餃子般拚命撲騰,一個個嗆得鼻血橫流。北岸的百姓們看著心疼,就不時送來黃酒為他們驅寒。半個月下來,2營的戰士們在喝夠了水之後,個個成了淹不死的水鬼,只是姿勢不大好看,誰叫那幾個教官只會側著狗刨呢?278旅旅長兼政治部主任肖道成和劉華山政委前來視察,見2營的人都側著身子狗刨,肚子都笑疼了,忙叫團里的訓練教官過來糾正大家的姿勢。

王皓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對方將領曾在新四軍里待過幾年,也和新四軍游擊隊的同志們一起戰鬥過,那麼他必然對共產黨和解放軍有著深厚的好感。如果他真象老旦說的那樣有情有義,也曾和老解放在抗日戰場上生死與共,說不定可以做做他的勸降工作,那可是渡江戰役頭功一件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當即決定和老旦去旅部彙報。肖道成旅長經過深思熟慮,不敢定奪,就給師部打了電話。陳師長立即拍板:老旦即刻過江,去做戰前說客,希望他楊鐵筠斟識大局,臨陣帶軍起義,或者於解放軍進攻之日全線後撤,撤離到有效炮火射程之外,對我登陸部隊不予阻擊和炮擊,他能做到前者最好,如果退而求其次,我軍亦將通報二野,給予79師各部特別關注,望他三思。

「老旦,你不要再說了,值不值得我心裡有數,要注意你的立場,否則我就不能送你回去了,你他媽的要識相!」

「楊師長,古人講識時務者為俊傑,眼前時務就是你們肯定打不過共產黨和解放軍,好歹給自己留個長遠,何必非要一棵樹上弔死?」

老解放看著熱情洋溢的戰士們,自己也還真沒有聽過阿鳳的歌聲哩!阿鳳推辭不過,就說唱一支江西民歌。一剎那間,場地上下寂靜無聲,幾百雙眼睛熱辣辣地望著台上這個英姿颯爽的女人,阿鳳提了提氣,凝神唱道:

得到了軍首長的表揚,戰士們興高采烈,心想再也不用看著別人的臉色了。2營和3營稍經休整,立刻參加了對敵96軍殘部的攻擊戰鬥。在老旦和陳岩彬兩員悍將的率領下,兩個營凌厲的猛攻如一記重拳般打在敵人的右翼。2營成了啃硬骨頭專業戶,並且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各連的請戰書上都寫滿了戰士們歪歪扭扭的名字,他們衝鋒的時候把軍功章全部別在胸前,跑起來乒乓亂碰,讓國軍膽寒,讓兄弟部隊驚訝。團部對這兩個營的兵員補充和裝備補給做了優先考慮,人員消耗雖然不小,卻越打越壯,各連隊都滿員甚至超編。老旦和王皓還給團部交了一個申請,專要那些戰鬥經驗豐富的俘虜兵作補充兵員,這些萎靡不振的國軍老兵一俟來到2營,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隻只猛虎反咬向國軍陣地。2營軍功不斷,戰士們別在胸前的獎章越來越多,2營被兄弟部隊們起了個外號:鐵牌兒營!

「我明白!我之所以沒有趕著回部隊,心裡也是不踏實,直到看見抗戰的希望了,這股心勁兒才又提起來。」

送走阿鳳,老旦回到營中,正撞見指導員王皓。王皓興奮地告訴他,根據上面的命令,2連要擴編了,而且大部隊要立刻向南開拔。

話還沒說完,戰士們的掌聲又起來了,魏小寶大聲問道:「李團長你給我們唱一個吧,同志們說好不好?」「好!」戰士們地動山搖地喊道。

「老旦,你看過三國么……哦對了,你不認字。」

在行軍路上,老旦不斷的向王皓打聽共產黨和解放軍的歷史,他詳細了解了共產黨的基本綱領和人民解放軍的歷史演變。原來自己所在的部隊竟然屬於赫赫有名的劉鄧中原野戰軍,現已更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中野三縱也已經改編為解放軍第11軍,只是很多同志一時改不過口,還親切地管它叫三縱。這隻戰功卓著的部隊在和國民黨部隊交手時從沒有敗過,讓眾多國軍名將丟盡了臉面。2連歸屬的豫東獨立團原屬晉冀魯豫軍區一部,現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278旅,肖道成任旅長兼政治部主任,仍然統歸第11軍指揮。營的建制全部擴編為團,連的建制擴編為營。老旦的2連在得到三百多人的兵員補充和武器裝備擴編,以及認真的幹部選拔培訓後,變成了278旅3團2營,老旦任營長,王皓任副營長兼教導員。楊北萬和魏小寶兩個排長因為在戰鬥中表現英勇,經上報批准後分別任1連和2連連長,還有一名來自冀中後方的游擊隊長楊飛任3連連長。上級還給這支部隊特意安排了五名文化教員,以幫助戰士和軍官們提高文化素質。278旅政治部高度重視這支後來居上的部隊之思想成長,直接派來了幾位教導員分任各連指導員,狠抓幹部和戰士們的思想工作。戰場上一切行動都效率極高,只半個月功夫,2營已經整改結束。望著一大隊荷槍實彈的戰士們,老旦不禁有些春風得意,俺如今也算兵強馬壯了!

「你知道皖南事變么?」

「什麼?」老旦大吃一驚,差點從馬上掉了下來,雙腿猛地收緊,夾得東洋馬忽地提起前蹄,發出一聲長長的鳴叫。

楊鐵筠拎過一根拐杖,拄起身來,慢慢地走近了他們。帽檐之下,正是那張英俊而倔犟的臉,他的嘴角生硬地扯向兩邊,老旦認得他眼眸中那喜悅的光芒。和十年前相比,他像是老了二十年,白皙的皮膚蒙上了一層古銅色,耳鬢彷彿還有些白髮,左臉上的傷疤清晰依舊,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傷疤延伸到領子下面去了……老旦無法想像他這些年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他看上去非常憔悴,甚至有一些駝背了,當年那個黃埔的書生連長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威嚴而穩重的將軍氣質,只是這種氣質中多了一份憂鬱和深沉。筆挺的少將軍服貼在他瘦弱的身軀上,顯得有點松垮,他的右腿裝了一條假肢,走起路來雖然一晃一晃,卻比以前更顯得威嚴。他一身濃重的煙草味道讓老旦很是奇怪,他以前是不抽煙的,聞見自己抽煙都皺眉,這還是當年的楊鐵筠么?

「哼哼,真好聽的名字,老解放?誰給你起這麼個名字?我不需要你來解放,也不會聽你的命令,學那套革命口號倒是很快么?都帶走!」

老旦和陳岩彬都有點火了,命令戰士們往死里打。敵指揮官當即明白,面前的阻擊部隊陣防嚴密,火力均勻,槍法極好,不是正規的共軍野戰軍做不到這個樣子,隨即開始猛攻。

「我受人之恩,可謂天高地厚。我的家人又都在後方,此刻絕情而去,我的先人,我的家人,我的同僚,都將視我為不義小人,視我為無情無義的無恥之徒。如果再讓我掉轉槍口向昔日同窗開槍,我楊鐵筠是做不到的,以後我雖安生也不能心靜啊。人生苦短,一晃就過,我不願意後半生活在永久的自責之中。國有國之難,我有我苦衷,老旦,你要成全我作個有始有終的軍人!」

楊鐵筠自顧自繼續說道:

「那可不對,八年前我也不認得字,可現在我能教別人認字讀書了,只要你願意學,沒有學不會的!」

演出結束後,老旦提出來要騎馬送文工團一程,阿鳳同意了。在路上,老旦和阿鳳並排騎行,遠遠地跟在大隊伍後面,許久都沒有話說,終於,還是阿鳳打破了尷尬。

饒是戰況不像大戰時般激烈,2營也傷亡不小。在小半年的時間裡,老兵越來越少,新兵越來越多。三個連長都曾經負過重傷,楊飛的一隻眼被打飛了,楊北萬的一條腿被打瘸了,魏小寶被摘掉了三根肋骨和半個肺葉,所幸他們都活了下來。鐵牌兒營戰功累累,名震第三兵團,終於打成了「鐵牌兒團」。在當上團長的那一天,老旦和幾個營長喝了個爛醉如泥,興奮得打馬在山上狂奔了半天。趁熱打鐵,老旦立馬請王皓的幫助寫了份入黨申請書,由王皓轉交給旅長和政委。組織上討論研究後,劉政委專門找他談心,談了一晚上的道理,最後總結:組織上再考慮,還是等全國解放再說吧!

「楊鐵筠……你……日你媽的!你放開俺!你不聽俺的話,俺就不回去!上一次俺走了,你命大沒死,可這一次你沒那個運氣了!肯定活不了,日你媽的,你快放開俺!」

那老解放在湘西剿匪的名氣傳到了黃家沖,鄉親們託人捎來話:歡迎老旦回家!老旦找了個閑日子,帶著隊伍進了黃家沖。先在玉蘭和麻子團長的墳上痛哭了一場,然後再拜祭抗日的英烈們,再去挨戶地看望弟兄們的女人和孩子們。

阿鳳略感傷心,自從老旦上了飛機的那一天,阿鳳就發誓忘掉那個遠去的影子。剛才說出的話條理涇渭過於分明,道理講得太直,擔心憨厚的老旦心裡更難受,就扭過頭來看他。豈料他臉上仍然是沒有表情的表情,根本沒有看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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